狹仄的車廂内,過分的安靜。
白薇的身上罩着一件外套,她拉攏了一下,從兩人相識之初開始,她就沒有在他面前如此狼狽過,每一次要與他見面,她都将自己打扮好,力求在他的眼裡她是美好的。
她想起了剛才他看見她的那一臉震驚,她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苦笑。
傅臻望着外頭飛速倒退的風景,沒有吭聲,他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兩人早就沒了關系,更沒料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見面,而且,她還是以那樣的一個面貌出現。
白薇擡起頭,那個目的地已經不遠了,似乎,這已經是他和她僅剩的相處時間了。
“傅臻,對不起。償”
她出聲了,他回過頭,她迎上了他的眼。
“這一句對不起,是我這些年來,對你的所作所為,也是我欠了你的。”
他薄唇抿起,好半晌才開口。
“你不用跟我道歉。”
她搖了搖頭,倔強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今天之後,她還會不會再見到他,她也怕自己沒有那個時間了。
所以,她要把憋在心裡的那些話全部說出來,毫無遺漏的。
“十歲那年的事,是我所為,就如同你所說的那樣,我是一個心機陰沉的人,一個幾歲大的孩子,竟然會有那樣的心思,換着是别的人都會覺得可怕。可是那時候我愛你,我想用盡辦法留在你的身邊,我知道我跟你之間的差距,除了使計,我根本就沒有其他的辦法接近你。”
愛是一個好東西也是一個壞東西,它會讓人改變,變成連自己都認不得的模樣。
她為了接近他,不惜利用殺死了自己的父親,而後她成功地呆在他的身邊了,以為那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但到頭來她才發現,并不是這樣的。
她想要的,其實是一個她愛的并且那個人也愛她,單方面的愛情,由始至終注定了不會有結果。
傅臻不曾愛過她,他待她的好,全都是出自愧疚與責任,若是失了這些,她白薇在他面前什麼都不是。
也是當後來她明白了所有的事,才知道自己過去有多荒唐。
“可是如果有重來的機會,我依然會選擇愛上你,但是,我不會用那樣的方式,而是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到你身邊去,讓你真真切切地看見我的好。”
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詫異,她宛然一笑,如果是以前的她,根本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倘若非要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清醒過來的,那麼,大概就是在爵園前的那幾天吧?
她軟下姿态卑微地哀求,他不願相見,最後,是褚暖走了出來,用一巴掌結束了她們之間的那些恩怨。
她方知,她這輩子都比不過褚暖。
也是那一巴掌,以及那一番話,讓她徹底醒悟過來。
……
“白薇,奉勸你一句,對于一個根本不愛你的男人,就不要試圖強求些什麼了,你莫要忘了,你接近他的初衷本來就不單純,試問那樣的事誰會受得了?與其讓他更讨厭你,還不如就這樣離開,保有最後的一點尊嚴,還有那在他心底尚存的一點美好,不要一并破壞掉。”
……
從一開始,她愛他的方式就用錯了。
她自信她對傅臻的愛并不比褚暖少,隻是她用錯了方式,之後的每一步,也都錯了。
“傅臻,謝謝你過去陪我走了那麼長的一路。”
他看着她,良久以後,才吭聲。
“我也該感謝你,是你讓我這十幾年來沒有那麼孤單。”
白薇咬着下唇,夠了,真的已經足夠了,他的這一句釋懷,便是她這麼久以來渴望聽到的。
她擡起頭看着前方不遠處,她與他之間,算是徹底結束了,也沒有遺憾了,就算讓她現在去死,她也能夠死而瞑目了。
心裡暗暗地下定決定,她放在腿上的手緊攥成了拳頭。
車子很快就到達了那處偏僻的碼頭。
這個地方,是她從傅元彥手下的一人中得知的,說是傅元彥唯一會選擇的逃脫的地方,也就是說,如果出了什麼意外,傅元彥會坐船離開邑洲。
她尾随着傅臻打開車門下車,遠遠望過去,那微弱的燈火以及停靠的幾部車子,證實了傅元彥正是藏身于此。
好幾個人從暗中出來,擋住了去路。
傅臻抿起唇,毫無懼意地走了上前。
另一方面,倉庫内。
傅元彥将褚暖綁在柱子處,像這樣被逼着無路可走,令他的憤怒幾乎升至了最高點。那些警察想也知道是傅臻找來的,他匆忙之間隻能到這裡,可沒想,竟還追了過來。
莫非,他今天注定輸在這裡?
不,絕對不可能會是他輸!
這個碼頭他是再熟悉不過了,也算是有他的股份,而這個倉庫裡,滿滿都是一些油桶,他讓手下到外面把人堵住,自己走過去把那些油桶搬過來,撒在了地上。
褚暖看着這一切,自然也知道,此時在倉庫外頭,傅臻已經帶着人趕至了。
而他現在所做的,印在她的眼中,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
她勾起一抹冷笑,看着忙得滿頭大汗的他。
“你以為你現在還逃得掉嗎?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你逃不掉的了。”
她的話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神經,傅元彥将油桶踢到在地上,而後走過來,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賤人!我才沒有輸!我絕對不會輸!他傅臻有什麼本事?他憑什麼跟我鬥?我告訴你,他這輩子都注定鬥不過我!”
他的眼裡泛現紅絲,是啊,傅臻憑什麼跟他鬥?又怎麼可能會鬥得過他?
他是傅元彥!他是這個世界的王者,而傅臻連給他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為什麼?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偏愛傅臻?就連那死去的傅明輝也是如此?明明,他才是傅家的嫡子,他才該是那個繼承傅家産業的人啊!
都是傅臻的錯!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了傅臻,那麼,那一切都會是他的!
傅元彥握緊了拳頭,陰鸷布滿了臉,他告訴自己,他還有最後的王牌,隻要褚暖還在他的手上,那麼,他就絕對能赢得過傅臻。
真正的王者,是不能夠有軟肋的,所謂的軟肋,隻會讓自己有破綻被别人所利用,像傅臻這樣的人,不應該成為傅家的當家,他比傅臻心狠手辣,他比傅臻更有資格掌管整個傅家!
他走到旁邊拿起油燈,點了一簌火,随後,他放到觸手能及的地方,再重新走回來。
褚暖看着這一地的汽油,心裡也明白,他這是做了同歸于盡的打算。
她咬着下唇,腦子裡快速運轉,卻是始終都沒能想到一個好的法子。
傅元彥已經瘋了,他已經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了。
她在這節骨眼上也不敢随便挑釁,隻能軟化了态度。
“傅元彥,你放了我,我幫你跟傅臻好好談一談吧?”
他冷笑,緘默不語,她繼續試探。
“你無非就是想要傅家,我能代你跟傅臻說,讓他把傅家讓出來給你。”
“讓?我傅元彥需要他讓出來我才能擁有?”
這個時候的傅元彥,根本就連半句話都聽不進耳,他來回地在她面前蹭步,那面容扭曲得猙獰。
“傅家本來就是屬于我的!本來就是屬于我的啊!他傅臻憑什麼從我手上搶走?”
褚暖蹙起了眉頭,不住地搖頭。
這個人,當真沒救了。
傅元彥走上前,解開繩子将她擒在身前,随後,他從兜裡掏出了一把手槍。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地方傳來聲響。
他以為,是他的那些手下得手了,轉過頭就要望過去。
可當目光所及那幾抹身影,他的臉色不禁丕變。
傅臻走在前頭,在身後除了一些男子,還有褚昊琛以及負傷的白薇。
褚昊琛第一眼就看見她了,若不是旁邊的傅臻攔住,他是差點就沖了上去。
“暖暖!”
“哥……”
她才喊了一聲,身後,傅元彥立即收緊了手,将她扯在面前,槍直直地對準了她。
“傅臻!你膽子挺大的啊,竟然知道這個地方……來啊,你過來啊,你過來,我就開槍把你女人給斃了!”
傅臻的步伐頓住,他倏然眯起了眼,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傅元彥,我給你最後的機會,把她放了,不然的話,休怪我無情。”
聞言,傅元彥仰起頭哈哈大笑。
“都走到如今的這種境地了,把她放了?你把我當傻子麼?我怎麼可能會放了她?放了她,那我不就沒命了?”
他并不笨,自然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把褚暖給放了,褚暖現在是他唯一的擋箭牌,隻要有她在,他就不會輸。
他就喜歡看着傅臻處于這種被動的劣勢,他收斂嘴邊的笑,換上是一臉陰狠。
“不然,你給我跪下好了,或許你跪在面前求我,指不定我會答應放了她。”
這簡直就是侮辱人的,男人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就連褚暖也有些聽不進去了,兇口因為怒氣而起伏不斷。
“傅元彥,你這個人渣!”
她不斷地叫罵着,聲音愈發地大。
“你以為你是誰,讓别人跪你,你承受得起麼?”
“你閉嘴!”
傅元彥狠瞪了她一眼,轉眸看着站在幾步開外的傅臻。
“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還是你根本就不想救這個女人?那麼,你來這裡做什麼?”
見他不語,傅元彥是愈發的得意。
“傅臻啊傅臻,你知不知道你輸在哪?你輸就輸在,你有了你的軟肋,而我抓住你的軟肋,你就像是沒了牙的老虎……”
他把她箍得很緊,她有些難以呼吸,而她痛苦的臉印在他的瞳仁裡,就仿如将他的心撕開。
傅臻眯着眼,身子微微彎曲似是有所動作,褚暖心裡一急,害怕他真的下跪,再也顧不得什麼,就着他的手臂就用力咬了下去。
她咬得很狠,幾乎沒有留力,傅元彥痛呼出聲,她趁着他稍有放輕,掙脫他的手就往前跑。
傅元彥咒罵出聲,擡起了手中的槍。
“砰”的一聲,響徹了整個倉庫。
褚暖瞪大了眼,隻來得及接住那無力倒下的身軀,紅得似火的皿瞬間氤氲住了眼前的視線,讓人忘記了呼吸。
傅臻快速地沖過去,一腳踢中他握着槍的手,傅元彥吃痛,那槍掉在了地上,他還沒撿回,臉就挨了一個拳頭。
身子猶如抛物線般墜落在地,當他爬起來的時候,槍已經落在了傅臻的手中。
他高高地舉着槍正對着他,傅元彥的臉色煞白,忙不疊轉過身竄逃。
一槍打中了他的左腿,頃刻,他摔倒在地,在他的前方不遠處,就是一張桌子,他下意識地想要攀住那桌沿想要站起身來,沒想,那桌子卻往他這邊傾倒,而桌子上頭,赫然放了那盞油燈!
那油燈掉在地上,火苗快速地點燃那汽油,順勢而過,最先着火的,是他的褲管!
傅元彥用手去拍,那越拍越亂,他剛才竄逃的時候就不小心摔到了那一灘汽油上,甚至隻是幾秒鐘的時間,他身上着火的地方越來越或,很快的,整個人也被火海所淹沒。
聲聲哀嚎不斷傳來,擡眸望去,傅元彥已然成了一個火人。
傅臻将槍丢開,轉過身往旁邊走了過去。
誰都沒有想到,在傅元彥朝褚暖開槍的那一刻,是白薇撲了上去,為她擋了那一槍。
鮮紅的皿自身下蔓延開,很快就渲染出觸目驚心的一大塊,褚暖的手在不停地發抖,她看着那躺在皿泊中的人,雙眸裡盡是不敢置信。
“為什麼?”
為什麼要幫她擋那一槍?如果不是她,那一槍将會是打在她的身上,而現在躺在皿泊中的,不是白薇,是她。
白薇躺在那,她能清楚地感覺得到自己的意識開始渙散,那一槍打在了離心髒很近的地方,又或者,直接打在她的心髒上?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她覺得自己的身子好冷,人也覺得好累。
她看見傅臻走了過來,那眉宇間帶着對她的擔憂,他似乎是想要把她送去醫院,她搖了搖頭,聲音很輕。
“你們都不用忙了……”
她艱難地開口,随後,目光望着眼眶泛紅的褚暖。
這個女人,為什麼要為她這種人哭呢?
她過去對她所做的壞事,難道還不夠多嗎?她應該恨她才對,而不是在這為她落淚。
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她的這一生本來就是一個錯誤,那麼,以這種方式結束,也不錯。
“葉暖……”
她喚着她的名,随後勉強地扯起了一抹笑。
“那一巴掌,根本就不足以扯平我做過的那些事……如今,才是真正的銀貨兩訖了,我……再也不欠你了。”
褚暖張了張唇,卻哽咽着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白薇的焦距開始渙散,最後的一刻,她在想,結束了,真的結束了,往後,她不用再那樣煎熬着了。
她努力地想要将傅臻的臉記在心上,其實,她還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可是已然說不了話了,她阖上雙眼,一滴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掉在那皿泊中,與皿融為一體。
褚暖淚眼模糊,所有的恨,似乎在這個時候,全都化為了烏有。
最後的最後,當真全部都結束了。
……
傅元彥在那一晚死在了親手制造的火海中,當火被撲滅的時候,他已經成了焦黑的碳人。
沒有人知道這一場争鬥,而傅元彥的死被朔造成經營的場所被封,逃跑的過程裡*死亡。
白薇的葬禮在一個星期後舉行。
畢竟從十歲那年開始的相處,撇去那些欺瞞,尚有陪伴能夠讓人緬懷,因此,這一場葬禮,是由傅臻接手舉辦的。
葬禮當天,天很藍。
褚暖站在墓前,看着墓碑上的那張黑白照,她對白薇,心情是複雜的。她對她有過恨,也有過厭惡,從最初,她與她就注定是敵人,白薇曾經對她趕盡殺絕,而她也沒有讓白薇好過。
可誰都想不到,在那個時刻,白薇會站出來為她擋了緻命的一槍。
還不止那一槍,甚至就連在那可怕的地下室裡,是她讓她免于一難。原本記憶中那個心狠歹毒的女人,一年多以後完全變了樣,或許,那之前隻是因為愛情讓她變得盲目變得可怕,當愛情消逝了,她清醒了,便也變回了原來的模樣,而她的秉性并不算壞。
如果可以,她是這麼相信的。
香火環繞,她移開目光,望着不遠處的那個男人。
傅臻就站在邊上,一聲不吭。
褚暖垂放在身側的手慢慢地握緊,經過了這麼多的事,她也認清了一些東西。
她與傅臻,是由他的一眼相中開始。
他為了得到她,不惜毀掉了葉家,害得葉世文自殺,葉問蕊墜海亡故,而她,為了報複,也與傅元彥合作,制造了一年前的那場事故。
他明明知道那一切被隐瞞的事,仍是如她所願地踏上了俞城。
在那一場人為的事故中,他與她過去的那些恩怨早就兩清了,當日,她能以一巴掌結束她與白薇之間的怨怼,卻始終無法原諒傅臻,想來,大部分原因是出自愛。
愛得越深,恨也越深切。
就是這愛恨交集,讓她忘記了自己最真實的心。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再深的恨,若不是由于愛,根本就不可能會存在。
就是因為深愛着他,她才會在得知了當年的真相以後無法接受。
褚暖阖了阖眼,這一次,她不會再逃避了,就算要她先低下頭,這段愛情,她也不想就此錯過。
葬禮過後,人們陸續離開。
傅臻是最後一個離開的,而她,就跟在了他的後頭。
通往出口的台階上,她駐足,看着前方的那抹身影,忍不住喚了出口。
“傅臻……”
聽見她的聲音,男人頓住了步伐。
她背光而站,那陽光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長,直直地到他的腿邊。
她擡起頭,看着幾步以外的他,緩緩地開口。
“傅臻,我愛你。”
他不說話,眸光卻是一暖,見她還想說些什麼,他擡起手阻止。
“讓我先說。”
她一怔,就見到他朝她走了過來,一步,兩步,三步……她看着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到了最後,他就站在她的面前,甚至是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對他而言,她隻要跨出一步,那麼,剩下的九十九步,就由他來。
傅臻看着她,眼前的這個女人,他從未想過他會那般深愛,或許,從一開始他與她之間的事就注定了的,又或許,當初的那一眼,便讓她成功地進駐了他的心。
他,比她更早愛上他,隻是他知道得太晚,懂得也太晚。
可是沒關系,他告訴自己,他還有一輩子,這一輩子的時間,他會像以前那樣,慢慢地讓她對他上瘾,讓那深愛滲進她的心扉她的骨髓,生根發芽。
他拿出了一份東西,放在了她的面前,另一隻手緊緊地牽住了她。
褚暖看着那絨毛盒子裡的戒指,眼眶禁不住泛紅。
“暖暖,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隻有她才能聽見,她如搗蒜般點頭,已然泣不成聲。
“我願意。”
……
我願意将自己交予你,讓你進駐我的心,時間不用太長,僅此一生就好。
(正文完)
---題外話---某妖:正文到這裡就正式結束了,感謝大家這一路的相伴,明天開始,就是幸福番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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