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落筆後,倒似乎舒暢許多,他投了筆,從書桌後站起身來,隻聽外頭小厮祿喜報道:“大爺,太太來了。”
他忙整理衣衫,上前恭迎。
納蘭夫人在梨花木官帽椅上落座,見兒子隻穿了件素白長衫,臉頰益發消瘦,略有些擔憂:“聽說你這幾日吃得少,我叫廚上炖了鮮菌野鴿湯,”說着輕輕一擡手“你打小兒就最愛喝的。”
鹦哥從提盒暖包中端出一隻青花瓷盅來,又倒出一碗在青花纏枝紋碗中,放在案頭。
納蘭見年邁的母親鬓腳又添兩莖白發,思及老人家這會兒還要這般為自己操心,一時間自責不已,隻道:“母親晚膳用的好不好,兒子原打算明日一早去向母親請安。”
納蘭夫人點頭道:“我沒事,富哥兒這陣子也都好,桃夭服侍的很盡心。”隐隐又提及那事。
納蘭容若心底深處傳來幽幽一聲喟歎:“如今盧氏喪期已過,既然萬歲爺已賜了婚,兒子想着,早些将婚事辦了,也好讓母親安心榮養。”
納蘭夫人見他松口,隐隐露出一絲喜色,笑道:“你能想開就好,母親明日就遣人去瓜爾佳府上提親。”
納蘭容若點點頭,頭頂吊燈昏黃,将他影子拉成長長一道投在地上,他瞧着那孤影,墨黑一團,似子夜中的鬼魅。
年下太平無事,歲暮除夕原就是一家團聚之時,容悅躺在次間閑閑看着話本解悶,隻聽和萱報道:“大太太來了。”
容悅勉強撐起身子,見覺羅氏進來,她今兒穿着件猞猁皮閃緞對襟鬥篷,圍着包髻,插着一枚七彩寶石押發十分貴氣。
“姑姑!”隻聽脆生生一聲響,乳母已抱着哈欽跟了進來。
容悅瞧見小肉團似的小侄子,才來了些精氣神,坐起來将哈欽接在懷裡親昵的勸哄着。
覺羅氏見她隻穿了件蔥綠色細棉布的小襖,發髻半梳,绾了根青玉蓮花簪,宛如慵懶的水仙一般,隻笑道:“姐姐越發偷懶愛睡了。”
容悅打了個哈欠道:“你勤快,我也享享福呗!”
覺羅氏掩唇一笑,又道:“隻是這兩件事我不得不來驚動你。”說着理了理耳畔的散發,那手指上戴着的藍寶石鑲金戒指分外耀目:“一則是老夫人和七爺要從盛京回來。”
容悅微垂着羽睫,淡淡道:“本來我也想到,留在娘家過年本就是笑話,而且,盛京芭提雅氏一族也放不下國公府這塊肥肉,我們也不能攔着人回家過年不是。”
覺羅氏深以為然道:“到底是姐姐說的有理,西院已整修的差不多了,都是按照之前她的意思來的,一應賬目也都直接跟她的人開銷,咱們不過略添置些喬遷之禮送上也就是了。”
容悅點點頭,原先還想着她可憐,又覺得自己如今料理中饋之法到底有她教導的功勞。經過施粥一事,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大家相安無事也就歡天喜地了。
覺羅氏想了想,還是說道:“還有一樣,納蘭府今兒去瓜爾佳府上送納彩禮,開春就要辦喜事了。”她說着打量着容悅的臉色。
容悅神色恬淡:“賀儀咱們也照着舊例預備就是了。”
覺羅氏搖頭笑道:“是這個話兒,隻是聽說,瓜爾佳府上和納蘭府上因彩禮之事,有了些争議。也不知婚期何期了。”
容悅不置可否,隻剝了枚青橘撕下一瓣喂給哈欽吃,哈欽素來喜歡親近姑姑,不疑有它,張口拿小奶牙咬着,卻酸的眉眼皺作一團,口水直流。
小模樣逗笑了一屋子的人,覺羅氏掏了手帕給兒子擦嘴,一面飛了容悅一眼笑道:“瞧這姑姑當得,越發愛使壞。”
容悅也忍不住咯咯直笑,将哈欽咬了一半的桔子塞入口中,隻覺酸甜生津,忍不住又吃了兩瓣。
覺羅氏見此,卻忍不住眼皮一跳,仔細打量了一眼她,揮手叫乳母将哈欽抱下去,才小聲問:“姐姐,自上回伴駕回來,可來過葵水了?”
容悅悚然一驚,掐指一算,心裡也是咯噔一下:“延遲了七八日……”
她一向月事極準,怎麼也不會拖上這麼久,想到這不由攥緊了帕子道:“可我每回都進避子湯了。”她想起有幾日雖同寝但是并未行那等事,白日裡她也就沒喝那苦澀的湯藥,難道這也能懷上麼?
覺羅氏也隐不住擔憂道:“這避子湯也有不效驗的時候。”容悅尚未出閣,若是鬧出這些來,怕是要大大影響公府的聲譽,再者說,法喀的爵位還沒落定呢,雖然已隐隐有傳聞,皇帝想借年下大慶嘉獎從龍之功的舊臣勳貴,想到這她輕聲道:“馬上要除夕了,姐姐不如去宮裡問問太皇太後的意思?”
容悅凝眉半晌,才道:“不妥,我不能給太皇太後和皇上添麻煩。”她悠然歎了口氣道:“真若出了纰漏,也當由我自己承受才是。”
覺羅氏見她這樣癡傻,歎一聲道:“姐姐莫慌,這事還沒個定準,我去請個妥當的大夫來,隔着簾子什麼都瞧不見,隻說是為我診脈,興許隻是虛驚一場呢。”
容悅點點頭,到底心底不甯,皇帝又許久沒有信兒來,她也知年下,皇帝要袷祭太廟,還要祭永陵、福陵、昭陵、孝陵、仁孝皇後、孝昭皇後等,又有前線的事務煩心,這個時候,自己定然不能給他添亂才是。
覺羅氏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忙叫秦總管親自去請了府裡積年用的白老大夫來,又請容悅先行在上房等候。
那白老大夫在百草堂坐診十數載,醫術精湛,此刻隻一手扶脈,一面轉着腦袋撚須不語。
覺羅氏隐身在屏風後,心中焦急,她瞧出容悅的心思,是萬萬不肯叫皇帝為難的,若果真是珠胎暗結,她定會一碗堕胎藥為皇帝和公府除去隐患,可那虎狼之藥何等危險,許多人喝下,不死也去半條命,興許這輩子都不能生育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