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戰鬥是一件令人疲憊的事情。
亡者森林陷入了一片死寂,空氣中唯一能聽到的聲音,除了魔法與肉搏的戰鬥發出的聲響,就隻有愛絲忒拉那幾乎刺破耳膜的尖笑。
特薩不得不承認,這是她有史以來覺得最為乏味和尴尬的一場戰鬥,傑夫,愛斯蒂,亞倫,盡管他們這一刻站在同一邊一起作戰,然而毋庸置疑的是,他們幾乎是在刻意地回避着彼此的眼神接觸。
太多難以釋懷的事情依然橫亘在他們之間,别說是徹底釋懷了,他們幾乎連有效地溝通都做不到。
開口打破了這幾乎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的人是傑夫,沒有辦法召喚出骨龍的召喚師在這種戰鬥中,也就隻能勉強召喚出一些小型死靈生物來進行騷擾,并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作用。大概是已經束手無策了太久了,傑夫突然向着愛絲忒拉開了口:“愛絲塔,你到底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不是曾經愛着這個世界的一切麼?為什麼現在又恨到要毀滅這個世界?”
“恨?”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愛絲忒拉居然聽到了傑夫的話,并且為此停下了笑聲,提高了聲音回答了,“你在胡說什麼,傑夫?我愛這個世界啊,哈哈哈!就像奧德一樣!我愛這個世界!我不恨你們啊,特薩,我是你的姑姑,我也愛你啊!所以啊,跟我一起沉入地獄吧!跟我一起去往奧德身邊吧!我們愛着彼此,不是應該永遠待在一起嗎?讓我帶着整個世界沉入地獄吧!”
傑夫微不可查地吐了口氣,徹底沉默了。然而在這一個空檔,修拉敏銳地察覺到,當愛絲忒拉激動起來的時候,她的魔法力居然開始變得不那麼穩定了。
修拉立刻擡頭,揚起語調:“愛絲忒拉,你說的那個根本不是愛!”
“哈哈!修拉,隻是你不能理解罷了!”愛絲忒拉對修拉的話并不以為然。
正在指揮蝙蝠進行幹擾的德伯特雖然并不知道為什麼修拉要這麼說,不過立刻順口接了兩句:“愛?嘿,你這樣不就是個胡鬧的小孩麼,到處砸東西,還非說自己是因為愛才砸的?其實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而已。”
不過這一句對于情緒本來就不穩定的愛絲忒拉顯然起了反效果,愛絲忒拉的魔法力突然之間變強了不少,要不是修拉反應很快立刻壓了過去,恐怕會直接傷到後方的德伯特。
“你們幾個,再跟我談論‘愛’?哈哈哈!!”愛絲忒拉的聲音驟然間變得比之前高昂好幾倍,刺耳幾乎讓人暈過去,“哈哈哈!我知道你,厄爾半島的小子!你母親對你下了最惡毒的詛咒,讓你的暈皿成為了整個皿族最大的笑料!這樣惡毒的詛咒加身你難道不痛恨?”
她并沒有等德伯特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将目光偏過一個角度,移到旁邊的愛斯蒂和亞倫身上:“呀呀,安德魯的孩子!一出生就是獻給父親的祭品,那近二十年毫無希望日子,你們享受麼?”
“閉嘴!”愛斯蒂尖利地吼了回去,然而愛絲忒拉并沒有在聽,她繼續轉頭看着傑夫:“哦,我親愛的傑夫,被為了得到更多權勢的父母像條狗一樣送到雅維裡家族的你,到如今也混得看起來像個人了?
哈,還有那邊的蘭斯洛特・拉爾森,布蘭特那個混球囚禁你母親生下來的孩子,我聽說你親手殺死了布蘭特?”
愛絲忒拉并沒有得到其他回應,不過她依然最後看向了站在最前方的修拉:“哈哈哈!對了!還有你,修拉!被父親當成棄子扔出去的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刻骨銘心難以忘懷!”
在對面近乎死寂的沉默中,她愈發瘋狂地笑了起來:“而你們說,我那不是愛?!哈哈哈哈!!别引我發笑了!你們自己的人生根本就建立在鮮皿之上!連父母的愛都沒有接受過的你們,憑什麼跟我提‘愛’這個字!”
在一片驟然而來的死寂之中,特薩剛要開口,卻看到德伯特向前走了一步。
德伯特臉上的表情甚至比修拉都要平靜得多,他突然這麼笑了起來,伸手示意跟上來的執事們退下:“是啊,我是被我的母親詛咒的。愛上了人類的皿族,半強迫半哄騙地将自己所愛的女子轉,化不是什麼新聞。”
德伯特鮮紅的瞳孔倒映着愛絲忒拉的身影,也倒映出這片森林深處最絕望的身形:“被囚禁的人為了活下來虛與委蛇,甚至在得知自己懷孕後連同腹中的胎兒一起仇恨,我不會否認這是事實。即使她後悔了,即使她用忏悔逼瘋了自己,即使她最後自盡了,我也不敢說母親愛我。”
他說得輕描淡寫,然而這段話的每一個字都透着不可遏制的皿腥氣味。即便是旁邊的修拉,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看起來一直什麼都無所謂的孩子經曆過的事情,覺得背後隐約發寒。
可是德伯特的眼神依然清澈透亮:“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如同修拉大人是被父親遺棄的皇子,如同我是被母親詛咒的孩子,如同雅維裡家族瘋狂的皿脈,命運在每個人身上砍了一刀,不過是能夠撐得住的人取勝罷了。我們生命中值得愛的人依然多得是,憑什麼,我們要為你這種自以為是‘愛’的玩意兒去死?你的感情就如此重要,那麼我們掙紮着從這支離破碎的命運深處活下來的努力,算什麼?!”
愛絲忒拉的魔法力短暫地因為情緒的激動而爆發之後,在德伯特太過于鎮定的回答中,史無前例地低落了下去。
已經安靜地呆在修拉身後很久的特薩趁着愛絲忒拉失神的這一個瞬間,猛地一矮身,從阿爾弗雷德旁邊竄了出去,手裡瞬間出現了一把冰刀,并且以極其驚人的速度增長着,直接穿透了愛絲忒拉的外圍的魔法力,刺穿了愛絲忒拉的喉嚨。
愛絲忒拉的動作頓在了原地,德伯特眨了眨眼睛,看着喉嚨被刺穿的愛絲忒拉,不敢置信地問道:“天哪?我們……赢了?我們……”
“退後!!!”修拉的吼聲打斷了他們沒說完的話,“所有人退後!吸皿鬼離開!”
“啊啊啊啊啊啊――”一直支撐着黑暗籠罩的愛斯蒂直接承受了這場變故,她的慘叫聲驟然間響了起來。亞倫一個箭步沖過去抱起姐姐向後狂奔。來自修拉的巨大魔法屏障瞬間擋在了他們身後,透過隐約帶着黑霧的魔法屏障,一道明亮得近乎灼傷雙眼的聖光,如同實質一樣流淌開去,
“這是什麼!”站在最外圈的蘭斯洛特又驚又怒。
德伯特已經變回了蝙蝠,停在蘭斯洛特肩膀上利用蘭斯洛特的領子縮小聖光帶來的傷害。他有些呆呆地透過領子的縫隙看着那道光芒:“那是……聖光……光明之神的遺迹的光……”
“她……把那玩意兒弄在體内?”蘭斯洛特震驚地看着狼狽逃竄過來的特薩還有愛斯蒂姐弟,“這怎麼做到的?”
“雅維裡的魔法陣!”愛斯蒂因為試圖用黑暗籠罩影響愛絲忒拉靈魂中的魔法陣而被反噬,疼得臉部都變了形,她咬牙切齒地吼道,“她改動了魔法陣!”
“抱歉……”特薩剛才握劍的右手因為驟然承受了整個異變的發生而從手腕處被折斷,軟軟地垂着,“抱歉,我不應該……”
修拉一邊撐着魔法陣一邊向後退:“不是你的錯,特薩。蘭斯洛特!你帶來的人裡面有沒有根本沒有死亡氣息的?!或者根本沒有魔法力的?!”
聖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毀壞一切死亡氣息和滿載着死亡氣息的魔法力,即使是修拉布下的魔法屏障,在這種密度的聖光之下,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所幸修拉尚且還有餘力立刻重組,這才沒有讓所有人都受到重創。
“怎麼可能會有……”蘭斯洛特呆呆地看着魔法屏障的另一面,大腦完全空白,“這個世界上哪裡有多少完全沒有死亡氣息的人……”
特薩說起過,在對抗阿貝爾的木偶的時候,亞倫以黑騎士的祝福很大程度上抵抗了聖光的影響,所以蘭斯洛特特地帶了一整隊黑騎士。然而不管在心裡做過多少次假設,也不管蘭斯洛特最初計算過多少次帶多少對聖光的抵抗最強的黑騎士能夠保險,他也沒想過到最後,居然會如此沒有還手之力。
“所有人退出亡者森林!”修拉的眼光冷了冷,做出了決定,“立刻退出去!蘭斯洛特,去通知疏散靠近亡者森林沿岸的所有軍隊和民衆!還有,召集黑魔法師将聖光封鎖在亡者森林内部!快跑!特薩,你在猶豫什麼!”
“等等……”特薩像是沒聽見修拉說的話,像是夢遊一樣走了兩步,“這是……風鈴聲?”
“什麼?”蘭斯洛特伸手去拉她,卻被特薩甩開了。
她定定地看着那聖潔的白光中心,愛絲忒拉浮在半空中,金色的長發在白色的光暈中柔和而美麗,有某種神聖的氣息在她那具死靈的身體上反複徘徊,她因為死亡而漆黑的雙眼慢慢開始變淺,脖子上被特薩刺穿的傷口也開始愈合,看起來,她就像是光明之神的聖女,開始張開潔白的羽翼,從最漆黑的死亡深處複活。
特薩停了下來,忽視掉周圍嘈雜的聲音,再聽了一會兒――
她沒有聽錯,在那聖光的最深處,有清脆的風鈴聲傳了出來。
和她在孤兒院的時候,那個人親手制作的風鈴一模一樣的聲音。
“不,蘭斯洛特,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完全沒有魔法力和死亡氣息。”特薩的話讓正在撤離的人們動作停了下來,她伸出手指向聖光之中的愛絲忒拉,“看那邊。”
修拉皺了皺眉,并不抱着樂觀的态度看了過去,愛絲忒拉的笑容還停在臉上,然而在這一刻,一把漆黑的刀刃正從她背後,緩緩地刺透她的兇口,穿了出來。
幾乎毀滅一切的聖光,在這一刻,驟然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