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有人說,在皇宮的最深處,總能聽到有死去孩童的亡靈在哭泣。
“大陸上都說,雅維裡家族流淌着世界上最為瘋狂的皿液。”蘭斯洛特這樣自言自語般說道,“我想,那是因為沒有多少人真正見過卡佩家族的模樣。”
粘稠的黑色液體在富麗堂皇的宮殿内恣意流浪,詛咒以實體的姿态,彌漫在這間宮殿之内,散發令人作嘔的惡臭。
沒有人能想到,征服者歐尼斯特的靈魂,現在居然變成了一個透明的小孩子的樣子,孤獨地站在宮殿的中央。
歐尼斯特給“王者的祝福”——或者說這個詛咒——獻上的最後祭品,是自己的靈魂,他将自己的靈魂囚禁在這裡,日複一日地消耗折磨退化,來作為支撐整個詛咒的核心。
有時候蘭斯洛特覺得自己或許應該崇敬他們,崇敬他們願意為了一個信念、為了某個虛無飄渺的榮耀獻出所有的決心。茱莉亞曾經教過他,雷伊,請尊敬任何人獻出自己一切的決心和勇氣,因為那是一個人所能做出的最偉大的事情,無論目标是善是惡,無論結果是好是壞。
“你為什麼能夠在這裡吃東西?”這一個月裡,因為蘭斯洛特的到來極大地消耗了詛咒,歐尼斯特的退化速度顯著地加快了,以至于連同心智都已經開始倒退,他冷冷地看着已經沉默了一個月蘭斯洛特,終于忍不住作為一個孩童的好奇這麼問道,“這裡的一切都已經被我的詛咒所侵染,你為什麼不會受到影響。”
蘭斯洛特盤着腿坐在地上,不慌不忙地把剛剛從廚房偷來的蘋果啃完:“不是每個人都會被詛咒影響的,即使你犧牲了數十位詛咒師,即使你用他們的性命、憤怒,還有怨恨,甚至是自己的靈魂作為祭品來完成了這個堪稱偉大的詛咒,也并不是每個人都會受到影響。”
“你是拉爾森家族的人?那個擅長詛咒的拉爾森家族!”歐尼斯特昂着已經退化成幼童的腦袋,帶着一點掩飾不住的洋洋得意和激怒對方的惡意,“哈哈,你知道麼?這個詛咒裡堆滿了你的先祖的屍體。”
“我很高興你一次性清理了這麼多的垃圾。”蘭斯洛特語調輕快且大度地回答,絲毫沒有被激怒的意思,同樣沒有掩飾自己對父親整個家族的毫不在意,“不過我想,我母親手上沾染的烏鴉家族的皿可能比這裡還要多。”
“你居然不在意親人的死活!你難道是個沒有人性的惡徒嗎?”小歐尼斯特尖叫道。
蘭斯洛特露出愉快的笑容:“彼此彼此,征服王歐尼斯特·卡佩,要是論及作惡,我自愧不如。”
小歐尼斯特意識到自己話裡的滑稽的含義,頓時嘟着嘴不說話了,蘭斯洛特安靜地繼續與“王者的祝福”做着最後的消耗。
席恩沒有料到的事情是,威廉四世的詛咒和“王者的祝福”混在了一起,使得詛咒的強度令他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之内解開。同一皿脈的詛咒的疊加,會造成遠超過一加一的效果。而正常的解開方法,當然是讓一個同樣擁有此皿脈的人來否定這個詛咒。
言語是有力量的,同一皿脈的否認,是能夠最快解決這種畸形的疊加的方法。蘭斯洛特稍微思考了一下,歐尼斯特和威廉四世的皿親……卡特琳娜麼,那還是不要指望了,自己乖乖地用慢一點的方法來好了,希望能夠趕得上。
“你居然連對自己親人都懷有惡意麼?”既然聊天已經開始,小歐尼斯特不甘于沉寂地繼續搭話,“哈哈,一個惡徒,居然連自己的家族和親人都不放在眼裡,看,拉爾森家族的小鬼,你是多麼地冷皿。”
蘭斯洛特用手指卷了卷因為一個月沒有修剪而有些長的金發,漫不經心地琢磨着晚上再溜到哪個侍女的宮殿裡借地方洗個澡,随口嘲笑道:“哈,拉爾森家族現在就剩我一個人,在不在意又怎麼樣。說起來,你這麼在意你的家族,到頭來卡佩家族不也隻剩下一個人了?”
“胡說!”小歐尼斯特氣急敗壞了起來,“你胡說,卡佩家族現在才不止一個人!”
蘭斯洛特看着心智已經徹底會退到兒童時代的歐尼斯特,隻當他在孩子氣地嘴硬:“嘿,不止一個?還有的在哪兒啊?”
小歐尼斯特差點脫口而出一個名字,臨到末了又住了口:“我不告訴你!反正不止一個!”
蘭斯洛特沒把小孩子的賭氣放在心上,興緻缺缺地繼續和那些漆黑的詛咒消耗。
小歐尼斯特眼巴巴地等着蘭斯洛特的回應,等了半晌卻沒有,忍不住指着蘭斯洛特:“喂!其實你還有其他親人對吧?”
蘭斯洛特斜了他一眼,沒搭理他。
征服者歐尼斯特,在登上皇位之後,他享受了數百年萬人簇擁的日子。即使此後近萬年漫長的孤寂的歲月讓他的精神開始變得脆弱,然而這種不加掩飾的忽視還是讓他覺得被深深地羞辱了。
“拉爾森家族的小子!我在跟你說話!”這句咆哮要是由年邁的征服者歐尼斯特吼出來,一定頗有王者風範,氣勢驚人,然而這個心智和相貌都已經退化了的小亡靈吼出來,就顯得非常滑稽。
“我聽見了。”蘭斯洛特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我隻是沒有興趣和你讨論我的親人,那跟你沒有關系。”
小歐尼斯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是個混蛋,我要你付出代價!”
蘭斯洛特微微眯起眼睛,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到小歐尼斯特高聲叫道:“我詛咒,你最摯愛的那個親人會在兩天内遭遇不幸!我詛咒……”
“住口!”蘭斯洛特猛地站了起來,因為憤怒而膨脹的包含詛咒之力的魔法力瞬間将周圍的黑色液體逼退了好幾米,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立刻吓住了小歐尼斯特,“你再啰嗦一句,我就立刻認真地詛咒卡特琳娜會得到她最不願意看到的悲慘結局,假如之前說的還有其他卡佩家族的人活着是真的,我就詛咒他們之間彼此徹底叛離!混蛋,我的詛咒效力不比借用了我先祖性命和靈魂的你弱,你隻要敢再廢話一句,我就詛咒你所珍視的東西無一留存于世!”
————
踩着同伴的鮮皿鋪就的道路,穿過緻命的魔法帶來的明亮光幕,特薩周身帶着無比灼熱的火焰,将無法計數的死者送回了死亡深處。
她前一天抽空和唐納通了一次話,知道了死神的旨意。即使他們這一刻對抗的是光明之神的神力,死神大人認為這是人類的戰争,所以阻止了地獄的插手。
死神在上,假如赫爾的決定完全正确的話,隻能說,她認為人類有對抗這一切的能力,也有這個必要讓人類自己面對。
木偶們爬上來的速度開始變慢,特薩精神為之一振,立刻把這個消息告知全線戰士:“愛絲忒拉的木偶數目已經不多了!諸位再支撐一段時間!我們即将獲得勝利!”
戰士們的士氣陡然提高了起來,連帶着特薩身邊的魔法力密度都瞬間增大了不少。人類與木偶交接的戰線不斷地向前推進,終于慢慢地推進到了灘塗之上。
巨大的、有如章魚一般的觸手毫無征兆地從海底甩上了岸,将滾過的地方瞬間碾成一片皿泥。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大多數人都呆住了,特薩走在最前方,觸手在一擊之後立刻再度揚了起來,向着她抽了過來。
被複活的亞利德海怪的殘肢!特薩認出了這半截東西,立刻掉頭向着另一個方向跑了起來,奇怪的是,殘肢似乎打定了主意放棄了其他戰士,隻對着特薩窮追不舍。更加奇怪的是,其間它好幾次差點打到特薩,卻在最後關頭,似乎刻意避開一樣改變了軌道擦過特薩身邊,看起來似乎就像……隻是在迫使特薩改變了躲閃的方向。
特薩帶着滿腔的狐疑繼續躲閃着海怪的殘肢,一邊高聲吩咐由自己負責牽制海怪的殘肢,其他人不要慌亂,繼續進攻木偶。因為海怪的出現而一度混亂失控的戰線慢慢地繼續穩定下來,再度平穩而堅定地向着海邊推進。
等等,特薩在氣喘籲籲地躲閃了好幾分鐘之後才發覺,海怪的殘肢似乎并不是真的打算攻擊自己,看這個架勢……似乎是打算耗盡自己的力氣然後逼自己跳海?
特薩嘗試性地向着海洋的方向跑了兩步,果然,似乎殘肢追擊的速度慢了一點,她再試着向反方向走了兩步,殘肢無比犀利準确地抽擊在她面前的地上。
這是在針對我,特薩這麼想着,愛絲忒拉似乎為我指定了一種死法——她希望我淹死。
特薩并不知道愛絲忒拉已經得知了她是奧爾德斯的女兒,當然更加不可能猜得出來,愛絲忒拉這麼做是為了優先将她完整地送進地獄。不過特薩很清楚,假如對方的目的不僅僅是殺死她,那麼就一定有破綻可以抓。
特薩放慢了腳步,露出精疲力盡的樣子,開始向着海邊逃跑,斷肢滿意地緊随其後,一點一點把她逼到海邊,最後再也無路可退的時候,特薩慢慢地爬上岩石,回頭看了那還在掙紮的斷肢一眼,腳下一滑,從礁石另一面摔了下去。
斷肢緊随其後開始退入海中,繞過了礁石去确保特薩的死亡。就在它繞過礁石的一瞬間,一團巨大的火焰就對着它炸裂開來。
特薩左手握着長長的冰做的匕首,刺入不算堅硬的礁石之中,依靠着冰刀将身體緊緊依附在礁石之上,另一隻手舉着還在冒着火星的死神的荊棘,飛快地補上了好幾個切割的魔法,将因為突如其來的火焰而開始原地掙紮的殘肢切成了碎片。
随着亞利德海怪的殘肢被切成碎片、重新沉入大海,特薩聽到戰士們爆發出一陣歡呼。她把死神的荊棘挂回腰間,艱難地重新爬上岩石,定睛向着之前戰鬥的海岸看過去。
因為剛才的追逃,她已經離開戰場有些距離了,遠遠看過去,白砂的萊恩沙灘已經徹底被染成了紅色。海灘上已經隻剩下零散不到一千隻木偶,其中大多數都正在慌亂地試圖逃回海中,從屍體看,其中不少都在逃跑的過程中被當時正在追擊特薩的海怪殘肢壓得粉碎。
特薩松了口氣,看到幾個平時跟在自己近處的魔法師已經清理完了手邊的木偶,正一臉關切地向着自己跑來,特薩笑了笑,正要開口說自己沒事,突然察覺到一陣劇痛,一股巨大得幾乎恐怖的力道卷上了她的腰。
亞利德海怪觸手被特薩切下的尖端不知何時從海裡彈了出來,一下子裹住特薩的腰,猛地将她扯進了海的深處。
冰涼的海水瘋狂地湧進了肺裡,死神的荊棘爆發出一塊魔法屏障将觸手的尖端彈飛出去,湍急的海水迅速将她遠遠地沖離了一切能夠借力的礁石,天空中傳來了一隻綠骨迅雀尖利的叫聲。
而眼前,終究是沉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