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走到了小荷的身邊,看了看小荷的臉,感覺自己昨夜看到的就是這張臉沒有錯,于是輕聲的問小荷:“你現在肚子餓嗎?”
“不餓,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天早上醒來我都感覺不到餓。”
小荷的話,讓馮遠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心想小荷這兩天早上不感覺到餓就對了,因為這兩天夜裡,小荷都陪自己吃過東西,早上醒來之後當然不會像平時那樣有感覺到餓了。
馮遠的身上冷得瑟瑟發抖,小荷看到了,嘴裡對馮遠說:“天氣又變冷了,二爺你沒有衣服穿,中午我到鎮上給你和三爺各買一套回來,你們先忍一忍,上山去時要多走動,别生病了。”
小荷一說這話,馮遠就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那些碎銀,拿了出來,放到小荷的手心裡。
“你從哪裡弄來這些碎銀子?馮家是從未給你銀子啊!”小荷有些意外的驚問,看到馮遠隻是笑,知道馮遠不想說,便不再問了,把馮遠給的碎銀子收好。
馮遠依然上後山放羊去了。
中午時分,從東山趕牛上山的馮羽來到了後山,兄弟兩又烤起蛇肉來吃,隻是早上小荷做的飯菜很好很多,兩人都吃了不少,這個時候肚子并不餓,吃的蛇肉自然也不多。
看到馮遠一直沉默不語,馮羽有些擔心的問:“二哥你在想怎麼?”
馮遠當然不能和弟弟說自己在想小琪為什麼總是在馮家出現,半晌之後才說道:“我一直在想我們是不是該離開馮家了。”
馮羽一驚,嘴裡問馮遠:“你不是說再過兩年才離開馮家的麼?現在怎麼忽然改變主意了?”
“今年大哥好像對我們兄弟倆是越來越不放心了,我的心裡很不安,總擔心出事。”馮遠說。
這倒是真話,今年馮書玉對馮遠和馮羽的确是看得更緊了,馮遠感覺到馮書玉擔心自己和弟弟馮羽長大後,要分馮家的家産,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馮遠說到這裡時,忽然後悔早上把那些碎銀子交給小荷去買衣服了。馮遠不是心痛那些碎銀子,而是擔心大哥馮書玉看到自己和弟弟馮羽忽然穿上新衣服,會搬弄出一些事情來,對自己和弟弟不利。
一聽到二哥馮遠說要離開馮家,馮羽的臉上立即就露出了高興,嘴裡大聲的對馮遠說:“二哥,你就說我們怎麼時候離開馮家吧!我早就等不及了。”
真的要離開馮家了麼?馮遠感覺自己的心裡如同刀割一般的難受,他看了馮羽一眼,想了許久,搖了搖頭:“現在外面很亂,強盜橫行,和朝庭作對的義軍到處都是,戰事天天都有。我們還是在馮家多呆兩年吧。二哥就一個文弱書生,到了外面,也沒有能力保護你。你從小武藝就好,平時上山放牛,要多練練,将來我們兄弟倆到外面去闖蕩,二哥還指望你呢。”
馮羽一聽馮遠的話,知道馮遠還是不想離開馮家,臉上的高興立即就消失不見了,他低下頭,繼續吃着蛇肉。
中午過去之後,馮羽剛想和馮遠分開,便看到山下有個人向山上走來。
人走近了,馮遠和馮羽看出來者是小荷。
小荷的手裡提着兩套疊好的新衣服。
“你怎麼把衣服送到山上來了?”馮遠看到小荷把手裡的衣服遞給自己和弟弟馮羽,心裡大為感動。
“這天太冷,我擔心你們在山上冷出病來,所以就急急忙忙的買好衣服送到山上來了。”小荷說着,交待馮遠兄弟快點把衣服穿上,自己轉身下山去了。
“奇怪,這個小荷,這幾天怎麼忽然對我們兄弟倆人好起來了?會不會是大哥又有怎麼新的陰謀?”馮羽看着向山下走去的小荷,臉上有些不安的對馮遠說。
“别亂說話,小荷不會是那樣的人,她來我們馮家也有十年了,你看到她怎麼時候像個壞人?”馮遠對弟弟馮羽說這話時,馮羽點了點頭,感覺馮遠說的話并沒有錯,小荷剛來到馮家做丫頭時,隻有五、六歲,現在她都十六歲了,馮羽還真的沒有看到她對誰不好,又聽到馮遠說買衣服的錢是他給小荷的,便不再有任何的懷疑,和馮遠一起把衣服穿到了身上。兄弟兩人還約好,這新衣服,不穿回馮家裡去,隻是白天在山上放羊放牛的時候穿,而且是穿在破爛衣服的裡面,到晚上趕羊趕牛回家時,就把新衣服脫下來,藏在山上,第二天上山的時候再穿上……
晚上馮遠把羊群趕回家裡時,感覺整個馮家比往常安靜了很多,主屋前面的院子裡,一個人也看不到,心裡感覺奇怪。
馮遠關好羊圈門走到廚房的門口時,看到小荷正站在門口着急的等着他。
“二爺,不好了,今天中午,家裡的黃長工也跳到大門外的池塘裡淹死了。”沒等馮遠走近,小荷就急急忙忙的走了過來,人沒走到馮遠的面前,嘴裡早已經着急的把心裡的話對馮遠說了。
若說黃秀兒跳到門外的池塘裡淹死是個意外,那她的父親也在同一個地方被淹死,就說不過去了,難怪這個時候馮家的院子裡沒有人,原來是被黃家父女的死吓怕了。
“怎麼會這樣?我們家門前的池塘,最深處也就三尺,黃長工一個五尺的男人,怎麼也和他的女兒一樣,被淹死在池塘裡了?”馮遠皺着眉頭說道。
“中午我到鎮上替你和三爺買衣服回到家,黃長工就已經死了,人浮在池塘的中間,看樣子是昨晚就淹死在池塘裡了。黃秀兒死後,黃長工的家裡就隻剩下黃長工一個人,他怎麼時候不見了,怎麼時候死的,沒有人知道。”小荷又這樣對馮遠說,她的臉上很着急,看樣子被吓得不輕,馮遠安慰她說道:“人死不能複生,你就别想這些事了,回房間裡睡覺去吧。”
小荷點了點頭,人從廚房門前走開,她走了幾步之後又折了回來,看着馮遠身上還是穿着和早晨一樣的破爛單衣,,便問馮遠:“二爺,新衣服呢?你怎麼不把新衣服穿上?這麼冷的天,隻穿着單衣會冷出病來的。”
“新衣太紮眼,穿回家裡來大哥看到了會出事的,我和馮羽都把新衣藏在山上了,白天上山放羊的時候再穿。”馮遠看到左右沒有人,也就老實的把自己的想法對小荷說了。
小荷顯然沒有想到這個事,她聽了馮遠的話之後,人驚愕的站在那裡發了一會兒呆,嘴裡不知道怎樣回答馮遠的話,隻好歎了一口氣走開。
馮遠走進了廚房,弟弟馮羽也來了。
廚房的竈頭上,放着兩碗稀粥,兄弟倆人把稀粥吃完之後,也離開了廚房。
馮遠走向自己的茅草屋時,心裡十分的不安,昨晚和前晚,他從廚房走向茅草屋時,都看到了小琪,還有黃秀兒,他心裡擔心今晚會不會再看到小琪和黃秀兒,還好的是,他從廚房走到自己住的茅草屋面前,沒有再聽到小琪的腳步聲,也沒有看到小琪和黃秀兒鬼魂出現。
馮遠走入茅草屋裡不久,小荷也跟着進來了。
“二爺,大老爺讓我來叫你,他讓你到他的房間裡去一趟。”小荷一走進茅草屋就對馮遠說道。
馮遠一愣,自從父母死了之後,他的哥哥馮書玉除了打罵,從不理睬馮遠,今天怎麼忽然叫馮遠到他的房間裡去了呢?他對馮遠和馮羽說過,不許馮遠和馮羽到他的房間裡去的,難道他自己說的話自己都忘記了?
“奇怪,大哥怎麼忽然叫我到他的房間裡去?”馮遠不解的說了一句。
小荷也不知道馮書玉叫馮遠到房間裡去幹什麼,她和馮遠一起離開了馮遠的茅草屋,向馮家的主屋走去。
馮書玉的房間,又大又氣派,馮遠走進去時,房間裡的燭光一片通明。身子又矮又胖的馮書玉,三十剛出頭,他坐在一張大桌子的前面,大模大樣的叉開雙腳,一臉的黑麻子,非常清晰。馮書玉的左手邊,坐着比馮書玉大六歲的老婆陸金菱,右手邊站着剛滿十八歲的小妾陸金角。
看到小荷把馮遠帶進來了,馮書玉沒有讓馮遠坐下,雙眼冷冷的看了馮遠一眼,嘴裡說道:“昨天夜裡,主屋外面有一個奇奇怪怪的聲音,你聽到了麼?”
馮遠看了馮書玉一眼,又看了看馮書玉身邊的陸金菱和陸金角一眼,看到馮書玉的臉上雖然強行掩飾着不讓心裡的害怕流露出來,卻怎麼也掩飾不了。陸金菱和陸金角的臉上,直接是一片驚慌了。
“聽到了一些,不過聽得不太清楚。”馮遠平靜的回答了馮書玉的話,一臉的不在意。
“聽到了一些?”馮書玉瞪了馮遠一眼,嘴裡沒有好氣的問馮遠:“那你和我說說,你聽到了怎麼聲音?”
“好像是黃秀兒的哭喊聲,聲音有些模糊不清,不知道她在喊些什麼。”馮遠依然平靜的回答,他心裡忽然明白了,昨天夜裡,大哥馮書玉也聽到了黃秀兒的哭喊聲,他一定就是為這事把自己叫來的。
“聲音模糊不清?”馮書玉又瞪了馮遠一眼,嘴裡依然冰冷的說道:“你住的房間和主屋大門那麼近,怎麼會聽不清楚?”
馮遠看了一眼馮書玉,又看了一眼馮書玉身邊的陸金菱、陸金角,看到此時不但陸金菱和陸金角的臉上已是十分的驚恐,就連馮書玉的臉上也露出了驚恐,心裡為馮書玉這心狠手辣的膽小人物而感覺到可笑,他故意想了想之後,才對馮書玉說道:“當時我睡着了,隻是隐隐約約的聽到了一些聲音,好像是‘大老爺救我,大奶奶救我。’之類的話,不過我不敢确定聽到的就是這些。”
聽了馮遠的話,陸金菱和陸金角的臉上的驚恐更重了,陸金角的嘴裡還下意識的說到:“沒錯,那聲音就是這麼叫喊的,我聽得很清楚……”
看到馮書玉的雙眼瞪向自己,陸金角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立即就閉口不出聲了。
馮書玉把眼睛看向了馮遠,嘴裡說道:“我不管是誰在叫喊,也不管喊怎麼,你今晚給我把主屋的大門守着,如果看到有誰到主屋的大門外叫喊,就給我把他趕走!”
站在一邊的小荷一聽,心裡一驚,嘴裡想對主人馮書玉說句怎麼,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她感覺到在這件事情上,馮書玉一定不會聽她的,所以就幹脆不說了。
馮遠沒怎麼在意,想也沒想就對馮書玉說到:“行,一會兒我把床鋪搬到主屋的門前去睡,若是有怎麼聲響,我一定能聽得到,到時我把亂喊話的人趕走就是了。”
聽了馮遠的話,馮書玉總算是滿意了,他點了點頭,揮手示意馮遠離開他的房間,站在一邊的小荷着急起來了,她叫住馮遠,對馮書玉說道:“大老爺,二爺每天上山放羊,人已經很累了,他半夜裡若是累得睡過去了,那豈不是要誤事?我們不如另派一個長工到門外去守着比較穩妥一些。”
小荷的本意,是不想讓馮遠到主屋的大門外去守着,馮書玉好像看出了小荷心裡的想法,雙眼沒有好意的看了小荷一眼,嘴裡立即說道:“小荷說得也對,馮遠,你明天不用去放羊了,先守着主屋的大門,這兩天黃家父女兩人都在馮家大門外的池塘裡淹死了,整個池龍村的人都對我們馮家指指點點,今天陳府老太爺做壽,都不願意請我去了,馮家的這些奇怪事情,一定要盡快有個了斷才行。”
小荷本來想讓主人另找一個人去看馮家的大門的,沒想到馮書玉不願意,心裡雖然着急,卻不敢說話了。馮遠倒是無所謂,點過頭之後,從馮書玉的房間裡出來了。
“二爺,你不知道,今天馮家個個都說昨晚聽到黃秀兒在主屋的大門外又叫又喊,個個都害怕得不得了,你不該答應大老爺去看主屋的大門,太吓人了。”走出馮書玉的房間有點遠了,跟在馮遠身後一起出來的小荷,心裡着急的對馮遠說。
馮遠搖了一下頭,心裡想對小荷說,自己若不答應,大哥馮書玉又該有話說了,說不定自己和三弟馮羽明天就被趕出馮家,為了弟弟馮羽,馮遠現在還不想離開馮家,最後馮遠還是忍住這些話沒有說出來。
走出了哥哥馮書玉的房間之後,馮遠忽然想到黃長工父女死了之後黃家就沒有人了,便對小荷說:“你替我叫個男長工來。”
小荷問馮遠叫男長工幹什麼,馮遠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把黃長工的床擡到主屋大門外去睡覺。小荷大驚,想到馮遠從小就心細人膽大,也就不多說了,把一個年輕的男長工叫到馮遠的面前,便回她自己的房間裡去了。
聽說要去黃長工的家,被小荷叫來的年輕男長工,吓得雙腿直哆嗦,馮遠看着這人這麼害怕,不忍心讓他難受,便叫他走開,男長工高興得直道謝。
牛欄面前不遠處的一個小茅草屋裡,住着馮羽。馮遠來到小茅草屋,找到馮羽,把剛才馮書玉叫自己去的事和馮羽說了一遍,然後和馮羽一起來到後院黃長工住着的小瓦房裡。
黃長工的屋裡,同樣也是一貧如洗,比馮羽和馮遠好一些的是,黃長工的家裡,有幾套破舊的衣服,還是洗幹淨了的,兄弟兩也顧不上其它了,把黃長工的破舊衣服穿到了身上,圖得一個暖和。
黃秀兒死後,黃長工就把女兒的被褥衣服全抱回自己的小屋裡。黃秀兒的被褥很新,馮羽看上了,抱到黃長工的床上,和馮遠一起把黃長工的床擡到主屋門外的屋檐下放好。
馮羽抱着黃秀兒的被褥回去睡覺去了,留下黃長工的床和破爛被褥給哥哥馮遠。
黃長工的被褥雖然很破爛,但和馮遠的那一床被褥比起來,又好得太多了。馮羽走後,馮遠便鑽到床上的被褥裡睡下。
半夜時分,馮遠被一個凄涼的哭喊聲驚醒,他悄悄的把眼睛睜開,看到月亮不知道怎麼時候已經出來了,月色清冷而迷蒙,馮遠看到一個女子正向馮家的主屋大門走來,女子的脖子上,沒有頭,她的頭在身子的右腋下夾着,臉色灰白,烏黑的嘴唇不停的一張一合,像是在說着怎麼,卻沒有聲音不。
是黃秀兒還有誰?
黃秀兒的身後,跟着一個男子,正是她的父親黃長工。
“大老爺救救我,我是黃秀兒,大奶奶救救我,我是黃秀兒……”黃秀兒的哭喊聲又傳來了,馮遠聽到黃秀兒的聲音并不是從夾在腋下的頭上傳出來的,而是從被割斷的脖子處傳出來的,聲音忽大忽小,凄凄慘慘,讓人聽着毛骨悚然。
看到黃秀兒就快要到馮家主屋的大門前了,馮遠從被窩裡跳了出來,連破布鞋也顧不上穿,光着兩隻腳站到地上,右手一把抓住床頭上的鐵柄鐮刀,向黃秀兒沖了過去。
黃秀兒正自顧又哭又喊,忽然看到馮遠從屋檐下的小木床上跳下,手裡拿着一把鐮刀向自己沖過來,心裡大驚,嘴裡叫了一聲媽之後,轉身就跑。她身後的黃長工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遲疑了一下,馮遠已經趕到面前來了,手裡的鐮刀猛的一揮,“咔嚓”的聲音響起,黃長工的脖子被馮遠一刀砍斷,臉色灰白的大腦袋,像個皮球一樣的滾了出去,落到地上的一個髒水坑裡。
黃長工好像明白黃秀兒為怎麼忽然逃走了,不等馮遠手裡的鐮刀再次砍來,尖叫着跑向斷頭,一把抓住斷頭上的亂發,一邊哭喊着一邊逃走,眨眼之間沒有了蹤影。
黃秀兒活着的時候馮遠就對她沒有好感,現在看到黃秀兒害怕的逃走了,臉上冷冷的哼了一聲,也不說話,回到房檐下的床上倒身睡下。
剛閉上眼睛時,馮遠又聽到黃秀兒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了,聲音依然是忽大忽小,忽遠忽近,凄凄慘慘的讓人聽着心裡毛骨悚然。
馮遠在床上坐了起來,才聽出黃秀兒的哭喊聲是從馮家的後門傳來的,馮遠想去把後門處把黃秀兒趕跑時,又怕黃秀兒再到前門來哭喊,到時無法向大哥馮書玉交待,便又不動了,繼續在床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