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不久的事,在馮遠的腦子裡依然非常的清晰,讓馮遠懷疑那不是夢。馮遠想起了那女子對自己說她叫劉應珊,也就是收殓在那薄棺木裡下葬的女子,是這個屋子的主人。
這屋子,馮遠記得前半夜自己和馮羽來過,知道這就是陳老員外的卧房。這大床,是陳老員外的床,陳老員外的小妾劉應珊,就是在這大木床上被吓死的,自己倒好,睡到這大木床上來了。
馮遠在床上坐了起來,看到身上還蓋着一床錦被,錦被上,還有女子用過的脂粉香氣流溢。
錦被的一邊,散亂的扔着一件長褙子和一件襦裙,還有一對淺黃色的布鞋,布鞋上有紅色的小花,從窗口照進來的月光讓馮遠看得很清楚。
襦裙上方,有一朵紅色的小花,馮遠拿在手中看了看,想起這花正是劉應珊和自己離開馮家後,在田野裡摘的,當時她還戴到了頭發上。
馮遠注意到大木床一邊的一個木門櫃子開了,露出裡面的衣服和被子來,馮遠清楚的記得,上半夜自己和馮羽來到這個房間時,那櫃門是關着的。
拉開身上的錦被,馮遠從床上下來穿上鞋子,想離開房間時,又想到自己剛剛蓋過的錦被很好很名貴,應該價錢不低,心想這麼好的東西竟然沒有人到這裡來拿走,這陳家鬧出來的動靜還真是太大太吓人了,估計這裡别說是晚上,就是白天也不會有人敢來,不然這麼好的錦被不可能到現在沒有人抱走。
馮遠心裡想着要不要把這上好的錦被抱回馮家去。
足足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馮遠才重新走回木床前,把錦被疊好,抱到了腋下:這麼名貴的東西,扔在這裡的确太浪費了,馮遠決定把這錦被抱走。
走到房間的木門前,馮遠又折了回去,把腋下的錦被放到床上,拾起床上的小紅花,扔到窗外,把床上的褙子和襦裙、鞋子抱起來,放進床頭敞開的櫃子裡,把櫃子門關上,再用床單把錦被包好,提在手裡,這才重新走向門口。
馮遠拉開木門,看到一個女子就站在木門外,兩隻眼睛看向自己。女子的身上穿着一身的白色衣裙,白鞋子,腰上還系着白巾帶,她臉色灰白,白得像一張紙,兩片嘴唇上,也沒有半點皿色,和她的那一臉灰白融為一色。
女子的這一身裝束,馮遠很熟悉,因為他已經是第二次看到了,她穿的這一身,是壽衣。
馮遠在看着女子,女子也在看着馮遠。
“喔喔……”遠處的公雞又叫了起來,馮遠剛想開口說話,女子的身影忽然一閃不見了,門外立即就變得空空的。
馮遠也不到處去看,沿着上半夜和馮羽一起來陳家時走過的路,走出了陳家的後門。他沒把手裡的錦被拿回馮家,而是繞了一個大彎,來到池龍村的後山,藏在一處草叢裡。這才向馮家的大門走去。
馮家的大門,開着一條細縫,馮遠記得自己和弟弟馮羽從陳家回到馮家裡時,明明是把大門關好了的,現在怎麼又開出一條細縫來了?
“一定是自己再出馮家去陳家時沒有關上門。”馮遠心裡這樣想着,便走進了馮家,回頭把大門關好。
走到了馮家的院子中間,馮遠正轉身向西廂房走去時,一個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二爺,你怎麼起床這麼早?”
馮遠雖然被女子的聲音吓了一跳,但還是很快聽出那是丫頭小荷的聲音,連忙回答說道:“我肚子有些不太舒服,所以早早的起來上茅房。”
“二爺你騙人,馮家的茅房不在你走過來的這個方向。”小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人還在晨光中走到馮遠的面前,臉上是一臉的淺笑,那樣子,分明是一個小妹妹對自己的親哥哥說話的樣子。
“我昨晚吃壞了肚子,怕把我們家的茅房弄得太臭了,就到門外的山上去了帳,所以從大門走回來。”馮遠一邊說着,一邊向西廂房走去。
走了幾步,馮遠聽到小荷的說話聲和俏笑聲從身後傳到了耳朵裡:“二爺騙人的話是說得圓了,但哪有出門解個手弄得兩腿黃泥的?”
馮遠低頭一看時,果然看到自己的兩邊褲腳上全都沾着厚厚的兩腿黃泥,心裡暗說小荷這家夥眼睛真是夠厲害的,在這半明半暗的晨色之中竟然還把自己腿上的黃泥看出來了,他走入了西廂房,把身上的衣服換了,又在床邊坐下,想了一下那自稱劉應珊的女子所作所為,感覺這陳家的人忽然散去,真的有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發生。
天亮之後,馮遠依然上山放羊,他走到後山腳下時,把藏在山腳下的錦被拿上山,藏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小山洞裡。
晚上馮遠放羊回家時,從小荷的嘴裡聽到了一個可笑的事:金大仙的老婆白天來到了馮家,給馮家的馮書玉說媒,女方就是曾經是馮家的丫頭小青,馮書玉不但答應娶小青做自己的小妾了,還說讓小青替下死去的譚亞金,做自己的第二房夫人。
自己從别人的家裡娶曾經是自己家的丫頭做小妾,能不好笑嗎?偏偏小荷說馮書玉對這事很認真,下午就讓人到金家去下了聘禮,迎娶新娘子的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三。
“下月初三?今天已經二十七了,日子很緊呀。”馮遠聽着驚訝不已。
看到左右沒有人,小荷便在馮遠的耳邊說道:“老爺前幾天花了三百多兩銀子,在縣裡買了一個小官位,三個月後就要上任了。這事,不但大奶奶的父親出了不少的力,那個名叫王天海的人,也出了不少的力,最後知縣孫正民一錘定音,決定讓大老爺到縣裡去當官。聽大奶奶說,到時大老爺的官位比那個王天海大出很多,有官品的,是從九品。大老爺這是要向那個王天海示好呢,哪裡能不認真?”
馮遠一驚,他沒想到大元朝竟然沒落到了這個地步,三百兩銀子就能弄一個從九品的官位。知縣孫正民,也隻是一個正八品的官位,這中間雖然還隔着從八品和正九品。但從九品對馮書玉這個倒挂三天沒有半滴墨水滴出來的小民來說,絕對是個天大的官位了,難怪他現在就開始對同事王天海示好,他這是在為自己的官路打實基礎。
晚上,馮遠剛睡下不久,又看到一個影子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出現了,女子的身上穿着一件藍色的白領子窄袖小襖,一件水綠色的裙子,裙子下面是一對黑布鞋,鞋面上還繡有皿紅的花,和女子那灰白的小臉剛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看到這一身的衣服,馮遠立即就想到了小琪,隻是當女子走近時,馮遠看出來了,來者并不是小琪。而是劉應珊。
“我還以為是小琪出現了,原來是你,你是劉應珊,是陳老員外新娶的小妾,對吧?”馮遠終于想起這女子是誰了,臉上有些不高興:“你是陳老員外的小妾是不錯,可是你已經死了,你還到我馮家來幹什麼?”
劉應珊說了一句怎麼話,馮遠沒有聽清。
“以後你别再穿小琪的這一身衣服了,我看了心裡難受。”馮遠說。
劉應珊點了點頭,好像又說了一句怎麼話,馮遠還是沒有聽清。劉應珊很快走開了,走開一陣之後,又回到馮遠的床前,她身上的衣服換掉了,馮遠又看到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頭上的黑發,編着彎彎的細辮子,小臉兒圓而微長,鼻子小小的向上翹起,一雙鳳眼,就在鼻子的上方,很漂亮。隻是女子的臉色太蒼白了,兩片小嘴唇黑黑的,像塗過鍋底灰一樣。女子的身上,穿着柳綠色碎花長袖褙子,長長的垂到膝蓋處,褙子下是一挂淺黃色襦裙,輕盈飄逸。襦裙下,是一對新繡花鞋,也是淺黃色的,鞋面上繡着紅得耀眼的小花朵。
大概是看到馮遠的臉上表情變緩和了,劉應珊對着馮遠笑了一笑,嘴裡還說了一句怎麼,馮遠依然沒有聽清,隻是看到劉應珊的嘴在動。
“喔喔喔……”又是早晨的雞鳴聲響起,馮遠心裡奇怪:怎麼這麼快就到了第二天早上了?
睜開了眼睛,馮遠在淡淡的晨色中又看到了一個曾經看到過的房間:陳老員外的房間,而馮遠自己,仍然睡在陳老員外的大木床上。
身上的被子和昨天不一樣了,這隻是一床很普通的被子,隻是這被子裡同樣也有一股女子用過的脂粉香氣傳到馮遠的鼻子裡。
被子的邊上,昨天馮遠放到櫃子裡去的那套衣服又出現在馮遠的面前了:柳綠色碎花長袖褙子,淺黃色襦裙,還有一對新繡花鞋,淺黃色的,鞋面上繡着紅得耀眼的小花朵。
衣裙上面,依然有一朵紅色的小花,那是一朵新摘下來不久的花,花骨朵還很鮮豔。
床頭上的衣櫃,也再次打開了。
窗外,一抹晨光已經出現,馮遠知道天就快要亮了,人從床上跳了起來,穿上床前的鞋子,把床上的被子和衣服又抱回床頭邊的衣櫃裡,關好櫃門。
走到了房間門口,馮遠停了一下:昨天打開門時就看到劉應珊的影子,身上還穿着壽衣,今天不會再看到她了吧。
雙手拉開門,馮遠又看到一個女子站在門外,身上穿着一身的白色壽服,白色鞋子,腰間還束着一條白色的巾帶,女子的臉上,一片灰白,和昨天馮遠看到的劉應珊一模一樣。
和昨天不同的是,馮遠一開門,劉應珊的影子便一閃不見了。
馮遠匆匆的離開寂無一人的陳家,回到了馮家的門前,看到馮家的大門依然和昨天一樣,開着一條很細的門縫。
走入馮家的院子中間,看到一個影子靜靜的站着,馮遠吓了一跳,他看清站着的是小荷時,小荷的聲音便傳了過來了:“二爺,你又到門外上茅房去了麼?”
馮遠有些尴尬,但他還是不想把自己夜裡莫名其妙的到陳家去的事說給小荷聽。小荷是個姑娘,聽到這樣的事她會被吓壞的。
“我夜裡睡不着,就起來了,在門外走了走,看看月亮。”馮遠說着,又想從小荷的身邊走過去,小荷卻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二爺,你騙人,我半夜裡就去西廂房看了,你的床上是空的,沒有人。”
看到馮遠還是不願意和自己說一句怎麼,小荷又對馮遠說道:“二爺,你忘記了?黃秀兒父女就死在我們家門前的池塘裡。”
馮遠知道小荷話裡的意思,笑了笑對小荷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說完,馮遠拉開小荷的手,向西廂房走去,小荷的聲音卻從後面傳了過來了:“我無法放心,今晚我就到西廂房去看着你,不讓你在夜裡出去。”
馮遠聽着小荷的話,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人繼續向西廂房走去。
到了晚上,馮遠還沒睡下小荷就到西廂房裡來了,嘴裡還對馮遠說:“我今晚就守在西廂房裡,不許你半夜再出去了。”
“半夜出去?”馮羽聞聲走了過來,嘴裡問馮遠:“二哥,你是不是半夜一個人到陳家的宅子裡去了?”
“陳家宅子?”小荷聽着臉上立即就白成了一片白雲:“二爺,陳家鬧鬼鬧得那麼兇,你怎麼能一個人半夜裡到陳家宅子裡去呢?你要幹什麼呀?你沒被陳家宅子吓出事我都被你吓出事來了!”
“沒多大的事,就是走一走而已,今晚不去了,小荷,你回去睡覺,三弟,你也去睡去吧。”馮遠說。
馮羽倒是走了,可是小荷說怎麼也不願意離開,就在馮遠的床邊坐下了。
知道小荷今晚是趕不走了,馮遠隻好自顧在床上睡下,不再去勸小荷。
在床上睡下不久,馮遠就感覺有個女子的影子從門口走進來了,十八九歲的樣子,頭上的黑發,編着彎彎的細辮子,小臉兒圓而微長,鼻子小小的向上翹起,一雙鳳眼,就在鼻子的上方,很漂亮。女子的臉色很蒼白,兩片小嘴唇黑黑的,像塗過鍋底灰一樣。身上穿着柳綠色碎花長袖褙子,長長的垂到膝蓋處,褙子下是一挂淺黃色襦裙,輕盈飄逸。襦裙下,是一對新繡花鞋,也是淺黃色的,鞋面上還繡着紅紅的小花朵。
不是劉應珊還有誰?
“劉應珊,你怎麼又來了?”看到劉應珊走到自己的床邊,馮遠想坐起來和她說話,劉應珊卻伸手按住了馮遠,示意馮遠繼續在床上躺着,她卻跪到了馮遠的床前,嘴裡說道:“馮公子,我看出來了,你不但人膽大,還義薄雲天。今晚之後,我劉應珊的陰魂怕是要散了,劉應珊不敢有怎麼奢望,隻求馮公子将來一定要替我報了冤仇,來生做牛做馬,我也會報答馮公子的恩情的。”
“冤仇?你有怎麼冤仇你要說給我聽,不然我沒法替你報仇。”馮遠心想,陳家果然有不為人知的事情發生過,不然這個劉應珊也不會這樣給自己下跪讓自己為她伸冤。
劉應珊聽了馮遠的話,一邊搖頭一邊對馮遠說:“我現在已經不是人了,有些話我是不能說出來的,總之馮公子若答應替我報仇,我的仇就一定能報。”
“好吧,我答應你就是了,你快起來,不要再跪着了。”馮遠說。
劉應珊卻搖了搖頭:“馮公子,你就再讓我給你跪一會兒吧,一會兒之後,我的冤魂就散了,想再給你下跪也沒有機會了。”
馮遠想問劉應珊出了怎麼事,卻聽到有人在喊自己,還不停的搖動自己的胳膊。
“二爺,二爺,你醒一醒。”馮遠聽出來了,是小荷的聲音。一睜開眼睛,眼前的劉應珊便不見了,馮遠看到的,是小荷。
“怎麼啦?”看到小荷正彎下身子搖着自己的胳膊,馮遠問。
“你睡着之後一直在說夢話,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你在說怎麼,我擔心你睡不好,就把你搖醒了。”小荷對馮遠說。
馮遠剛想說話,就聽到一個瘆人的聲音傳了過來:“嗬……噎……,嗬……噎……”
“這是怎麼聲音?”馮遠看到小荷也在聽那瘆人的聲音,于是開口問她。
小荷笑了笑,對馮遠說:“這種聲音我小的時候就聽到了,這些年,更是年年都能聽到。小時候,我娘說,這是一種鳥的叫聲,這種鳥,名叫報死鳥,專門吃腐爛的動物屍體,所以聲音特别的難聽。人快要死的時候,身上會傳出一股氣味,報死鳥聞到了,就會飛來鳴叫。”
“你是說這種鳥的叫聲一出現,就有人快要死了,對麼?”
小荷點了點頭。
馮遠的心裡卻多出了一個疑問:不久前,自己明明聽到這個瘆人的聲音是從那個高大的影子嘴裡傳出來的,又怎麼會是鳥叫聲呢?這個聲音已經有一兩個月沒有在馮家出現了,不知道今夜為什麼又響了起來。
“嗬……噎……,嗬……噎……”瘆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而且是一連串的聲響。
“這鳥叫聲,好像是從方員外的家裡傳過來的,難道是方員外的媽媽快要不行了?”小荷細聽了一下之後自語說。
馮遠和小荷不同,他分明聽出那瘆人的聲音是在自己家東邊的院子裡響起來的,雖然方員外的家就在馮家的東邊,但離這瘆人的聲音傳出來的地方還有着一定的距離,馮遠不知道小荷聽出這聲音是在方家傳出來的準确,還是自己聽出這聲音在自己家的院子裡傳來的準确。
“嗬……咔!”瘆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來時,卻忽然沖斷了。
“誰這大半夜的起來趕這種鳥?”小荷的話剛一落下,就聽到外面有吵雜的聲音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