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叮咚的流水聲和一陣陣清脆婉轉的鳥鳴聲中雲辰醒了,在剛一恢複意識的刹那,除了醒了他一無所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活着還是死了,又或者身在陰曹地府。
然後一陣痛楚席卷而來,讓他知道他尚在人間,因為傳說中,人去了陰曹地府,是不會連着生前的疼痛一起帶下去的。這是一種仿若全身骨骸被捏碎了的疼痛,讓腿上和肋下傷口傳來的疼痛反倒退而其次了。
雲辰摸了摸身下,感覺到了濕漉漉的水和堅硬的卵石,半邊身體還躺在水中的他,聽到了從北方隐約傳來的瀑布轟鳴聲,于是他推測到,自己昏迷後應該跌到了瀑布下的水潭中,而後又被流水沖到了這裡。
他終于睜開了眼睛,仰躺着的他,随着視力恢複延伸,首先看到的是一片如同一顆巨大藍色瑪瑙般瓦藍的天,他扭動的沉悶的腦袋,想要看一看周圍的情形,隻是這一刻他連扭動一下脖子的力氣都沒有。昏眩再次襲來,襲來的還有饑餓,讓他知道,從他昏迷開始,時間至少過去一天一夜了。
他放棄了任何多餘的動作,感受到空空的氣海後,他開始試着聚集吸收元氣,還好,經脈并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他還可以聚氣,雖然他知道全身動彈不得的自己已經處在瀕死狀态下,又或者他能醒來就是回光返照,但是隻要能聚氣,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一個時辰後,陽光已經移上了中天,灑在這片河流上燦爛而耀眼,有了元氣支撐的雲層終于爬了起來,縱然他的左腿已經完全失去了直覺,縱然他肋下的傷口已經被泡的發白潰亂,可是他知道,他又活了下來,因為他站起來了。
這是一條流淌在兩座山岚之間的河流,雲辰所在河岸西邊的山岚蒼翠挺拔,而河對岸東邊的山岚卻蒼涼荒寂,一條河,仿若隔開了兩個決然不同的世界,順着河流向上看,在并不太遙遠的北方,隐約可見一條氣勢磅礴如銀河般飛流直下的瀑布。
雲辰拖着麻木的左腿,開始步履蹒跚的一步步走上卵石河灘,百十米的距離讓他跋涉了半個時辰,硬生生的走出了千裡迢迢的滋味,他終于走到了山腳,比起山上那些在冬季依然凄凄搖綠的松柏,山腳這片枝殘葉敗的灌木下,已經枯黃的雜草,反而更能給他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
他頹然跪下,長劍早已被河流卷的不知去向,他開始用手刨開雜草下的松軟的土石,一根根依然肥嫩的草根在掀開的土石中露了出來,他的臉上隐現了一抹笑意,雖然他那張被水泡的浮腫的臉頰,把他這抹溫和的笑意恐怖化猙獰化,但是屬于他回憶的笑意,仿若又把他帶回了初入宗師祠堂頭兩天吃草的日子,那些長在石縫間的草根,甘冽甜美,隻是不知道千裡之外的這裡,草根的味道怎麼樣。
….
霓裳不是一件衣裳,而是一個喜歡穿霓裳輕紗女人的名字,不論冬雪夏晴,霓裳都喜歡在衣服外面再套上一層輕紗,不是為了讓人看起來自己更漂亮一些,事實上每一個見過霓裳的人,都認為這世上不可能有人長的比她更漂亮了。
但是霓裳不快樂,随着歲數的增大,當她發現所有的人都奉迎着她,讓她往往分不清是與非的時候,霓裳就愈發多愁善感起來,面對旁人的恭維奉承,她雖然臉上一副歡樂的樣子,其實心裡越來越厭惡,因為父親告訴過她,真心,都是在沉默中花開的。所以她越來越喜歡獨處,有的時候,她會注視着某一件物品發上一天的呆,甚至是一堆枯木,霓裳也能興緻勃勃的看上一天。
而天汢宗後山的這條小河,就是霓裳發呆的最佳去處,今天霓裳看的是一具從上遊瀑布沖下來的死屍,不過當她看到死屍複活後,又開始走到山腳吃草的時候,霓裳愈發覺得今天不枉此行了,自己這個在宗門内被人私下喚作“庸醫”的藥師,竟然能把一具死屍看的活過來,原來自己這雙眼睛,比這雙能制藥的手還要厲害。
被人奉承慣了的霓裳,獨處的時候,已經開始自己奉承自己了。
看着那個人刨出幾根嫩白的草根,在濕漉漉的衣服上胡亂的蹭了幾下,就迫不及待的放進嘴裡咀嚼,完了還張口哈了一口氣,很享受的樣子,然後繼續低頭刨草根,繼續吃,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樣,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草根也是吃的如此香甜的,霓裳雖然隻有十五歲,可是她已經吃遍了天下美食,唯獨沒吃過草根,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肚子餓了,她丢下了背後的包裹,哪裡面裝着各色精美的點心,可是現在霓裳像是忘記了這些糕點,她隻想吃草根,所以,她從荊棘中走了出來。
正在吃草根的雲層猛然擡頭,手下意識的已經摸向了腰間,哪裡是挎劍的地方,隻是這次顯然摸了空。
這是一個美得讓人無法修飾的女人,齊腰的秀發随意的披在腦後,随着河畔的清風揚起,精緻V型臉蛋白皙中還帶着淡淡粉暈,嘴角邊兩個淺淺的酒窩,洋溢這一股讓人親切舒心的笑意,長長的睫毛下是一雙入流水般清澈見底的眸子,帶着一股貪婪的意味盯着雲辰剛剛在衣服上蹭幹淨的草根,潔白的額頭上被幾縷發絲掩蓋,卻掩蓋不住她雙眉間聚起的淡淡愁思。
她穿着一件白澤皮縫制皮袍,亮白與淺黑的色調襯托的她愈發明豔動人,腳上棕色的鹿皮靴子上繡着一對振翅欲飛的火紅鳳凰,長長的潔白輕紗從肩上一直拖拽到地上,似乎用某種珍貴的蠶絲制成,并未沾染上任何污物。
不同于雲雪的那種驚心動魄的冷豔,也不同于雲靜那種帶有野性的妩媚,她整個人給雲辰一種仙靈脫俗氣息的的美境,但是那臉上時刻挂着的笑容,又讓你覺得她是如此親切自然,這是一種緻命的親和力,誘惑着你不知不覺的想要接近她,并非是高高在上而無法企及。
雲辰把拔劍摸空了的右手,拿起剛刨出來的草根在身上胡亂蹭了幾下,直接遞給了這個走來的女人。
霓裳微微一愣,臉頰旁兩個淺淺的酒窩中衍升出一片豔紅于側臉,立刻小跑幾步,走到雲辰身邊,伸出晶瑩剔透的小手,接過了他遞來的草根。
有的時候,默契隻需要一個眼神!
雲辰不止看到了她如同空谷幽蘭般的清幽美豔,更是讀懂了她的眼神。想想雲辰就覺得扯淡,但是更扯淡的是,這個從衣着打扮上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女人,真的是為了草根來的。
“我叫霓裳!”接過了草根的霓裳微微躬身緻謝。
不錯,有家教!這樣想着,雲辰繼續低頭刨草根。但是霓裳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也沒有學着雲辰的樣子把草根立刻喂進她那張飽滿豐潤的小嘴裡咀嚼,而是神情專注的看着雲辰,似乎等待着雲辰回答什麼問題。
有美女在一邊“虎視眈眈”,雲辰不好裝着不知道,隻好艱難的轉身懶散的坐在地上,仰望着霓裳問道:“還有什麼問題麼?或者說這草根是你們家的,不讓刨了?”
霓裳點了點頭,代表着她确實有問題,也代表着這草根确實是她家的,“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你有病啊!雲辰心中暗罵,荒山野嶺的跑出一個女人找他讨要草根就夠匪夷所思的了,更荒謬的是,這個美若天仙的女人,還非得逼問他的名字,看那勢頭,不告訴她,她還纏上了。
雲辰故意扭曲着一張臉做出一個恐怖笑意說道:“我是壞蛋,再不走就把你一口吞了!”
“咯咯,”如空谷莺啼般靈脆直入人心的笑聲中,霓裳搖了搖手裡的草根,“你不是壞蛋,我父親告訴過我,好人面相大多硬朗剛強,因為他們要靠這幅面具來守護自己善良脆弱的心,隻有壞人才面色和藹,這樣才能誘惑世人放松警惕,好讓他們迫害謀取。”
雲辰啞口無言,一向滿嘴胡話的他,第一次被一個看起來有點迷糊的小女人弄得如此難堪,不過既然這女人不走,他也懶得再趕,擱一邊看着還能善心悅目呢!
雲辰繼續刨他的草根,霓裳則興緻勃勃的盯着看他刨,看樣子是跟他耗上了。雲辰自然不可能一直刨下去,感覺肚子不再那麼餓了,雲辰幹脆閉目靜修起來,事實上他心裡并沒有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淡然自得,不是因為站在一邊的霓裳,而是因為傷勢,不管他元氣如何恢複,但是久傷不治,那是最終會要了他的命的,他必須抓緊時間恢複元氣離開這裡找到雲秀她們,隻有雲秀的身上才帶有療傷的藥。
霓裳一看雲辰這個樣子,頓時傻眼了,這種情況她在宗門内見得多了,不就是靜修嗎?如果他靜修三天那自己豈不是要等上三天?霓裳想了想,這樣等下去不劃算,轉身向着來路跑了去。
雲辰睜開眼縫瞅了一眼,“小樣兒,耗不過我乖乖回去了吧!”
他剛這樣想完沒多久,霓裳又抱着一個小包裹跑了回來,在她的身後,還跟着一個比膝蓋高一點的黃毛猴子,而黃毛猴子的肩上,還蹲着一隻一身毛色潔白如雪的小貓,雲辰沒有注意到的是,這隻“小貓”長着三隻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