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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十六桃李秾豔(三)

簪中錄 側側輕寒 4037 2024-01-31 01:06

  禹宣的手掌纖長,骨節勻稱,是十分優美的一個印記。

  她正看着微微發怔,卻聽到李舒白的聲音,輕輕地說着,如同歎息:“這個手印,我曾見過。”

  黃梓瑕愕然,低聲問:“王爺見過……他的手印?”

  “有什麼奇怪的,我身兼大理寺卿,雖然平時事務交給純湛,不太管事,但所有結案卷宗我都看過的。”他瞄了她一眼,然後淡淡地說,“每個人的手印都各不相同,手指的三條主紋路,還有無數細紋路,都是自生下來後就難以改變的。所以律法才規定按手印、掌印,以斷絕狡猾生事之徒鑽空子的企圖。”

  “但是……這麼多掌印,王爺掃過一眼,便真的能……全部記得嗎?”黃梓瑕不敢置信地問。

  周子秦因為要去風化街而心花怒放,立即搖着尾巴上來獻媚了:“王爺天縱英才,當然記得啦,不信證明給你看!”

  他說着,從剛剛那疊李舒白看過的卷宗中抽出一張,遮住了所有的東西,隻露出一個掌印,然後問:“王爺可還記得此掌印是誰?”

  李舒白瞥了一眼,說:“郡守府家仆,負責灑掃西苑,兼辦花匠工具的吳吉英。”

  黃梓瑕覺得自己真的好想膜拜面前這個人。就這麼刷刷兩眼看過的東西,居然這都能記得住,簡直是神人啊。

  她的目光落在禹宣的那份供詞上,踟躇着,問:“那麼……王爺見過的,禹宣的手印,是在哪裡?”

  李舒白皺起眉,片刻思索。直到張行英換好衣服跑來,站在門外等候時,他才忽然輕輕地“哦”了一聲,說:“兩年前,我剛剛兼任大理寺卿的時候,為了熟悉事務,曾将十年内的所有案卷都看了一遍。他的手印,出現在五年前長安光德坊的一份卷宗上。”

  黃梓瑕又問:“其他的呢?”

  “他應該不是犯人,但是……我當時沒有留意,确實有點不太清楚了。”他看了她一眼,緩緩說。

  黃梓瑕若有所思,嘴唇微啟,想說什麼,但又止住了。

  他也不看她,先給案頭琉璃盞中的小魚喂了兩顆魚食,見它吞吃之後在琉璃盞中安靜如昔,才說:“我先走了。若有其他線索,我會再告訴你。”

  黃梓瑕覺得他并不像是想不起來的樣子,但他不肯明言,必定有其原因。

  她思忖着,腦中忽如電光一閃,忍不住叫了出來:“王爺……”

  李舒白回頭看她。

  “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馬車之内……”她終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疑惑已久的事情,忍不住心跳都紊亂起來,“您當時看了我的手掌,便立即猜出我的身份,認出我是……”

  李舒白微微一笑,點頭說:“很多卷宗上,都有你的掌印。”

  黃梓瑕忍不住也笑出來,說:“我就說嘛……一個人的人生,怎麼可能真的從掌紋上看得出來。”

  他見張行英與周子秦都已走出了門廳,而她近在咫尺,揚着一張笑臉笑盈盈地望着她。

  不知是否因為兇口那一股微微悸動的熱潮在催促,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竟擡起手在她的眉心輕彈了一下,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她擡手按住自己的眉心,“哎呀”地笑着叫了一聲。

  他們笑着相望,片刻後又忽然像明白過來一般,略覺尴尬。

  他将頭轉了過去,匆匆說:“我走了。”

  “是……”她也低着頭,再不敢擡起來。

  周子秦壓根兒沒想過,黃梓瑕出了節度使府之後,為什麼一直臉頰微紅。他如今一心隻想着去未知的世界探險,隻顧着興奮地說:“你看吧,我就覺得王爺肯定不會在乎你去花街柳巷的——反正你也就是跟着我去開開眼界而已~”

  到了梧桐街,已經是接近晚飯時間,天色稍微昏暗。

  周子秦站在梧桐街上,看着頭尾望不到邊的秦樓楚館,滿街燈紅酒綠,頓時驚喜不已:“崇古,你知道嗎?我現在的心情十分激動!”

  黃梓瑕隻能給他一個白眼:“走吧。”

  梧桐街的風月場所都是在官府備案存檔的,也算是開門作生意的。幾個站在街頭的老鸨龜公看見他們,更是大大方方地過來招攬他們,誇自己家的姑娘長得多漂亮。

  周子秦一身正氣地擡手制止了他們:“我們今日是去夜遊院的。”

  “哎喲……”他們頓時臉都皺成了抹布,“好好的漂亮爺兒們,原來好這一口——喏,街尾巷口種着兩棵老桃樹的就是。”

  出乎他們的意料,夜遊院的生意着實不錯。他們進去時,隻見很多房間内都已經有人在彈唱飲酒了,有幾個人歌聲十分出衆,周子秦還駐足聽了一會兒,一副“今兒算見着市面了”的滿足感。

  黃梓瑕還算正常,問過來迎接的龜公:“松風在嗎?”

  龜公趕緊說:“在的在的,馬上出來,兩位……就叫一個人陪着?”

  周子秦看了看一聲不吭的黃梓瑕,隻好拍拍兇脯:“對,我們就……就喜歡叫一個人陪!”

  見這兩人看來挺橫,龜公趕緊通報進去,松風立即便出來了,殷勤地給他們端茶倒水,熏香調琴。待要唱一首“相思調”時,黃梓瑕制止了他,問:“你在這邊應該也有多年了吧?平時都有什麼客人?”

  松風輕聲軟語說道:“小人不幸,流落風塵已有六年了呢。平時熟客不少,隻是像兩位這樣人才相貌的,可真少呢~”他一邊說着,一邊往她身上靠。黃梓瑕雖然身材修長,可松風畢竟是男人,比她高了半頭,此時這低眉順眼靠過來的樣子,那小鳥依人的模樣怎麼看怎麼别扭。

  周子秦一臉正氣地将他拉了過來,示意他好好坐着。松風一臉委屈,問:“二位還要磨蹭多久啊?”

  周子秦正氣浩然,喝道:“我才不跟你磨蹭呢,我就想問你,那個那個……”

  說到這裡,他才發現因為光顧着見世面,他連自己到這邊來的原委都忘了,隻能可憐兮兮地望向黃梓瑕。

  黃梓瑕說道:“我們其實并不是來尋歡的,隻是最近有朋友出了事,所以才過來打聽一些事情——不知你的熟客之中,可有成都府名人?”

  松風頓時洩了勁兒,懶懶地靠在桌上托腮望着他們,說:“廢話,我松風豔名遠播,成都府中喜歡我的人還少麼?别的不說,節度府中,可也有人眷顧我呢……”

  周子秦脫口而出:“節度府齊判官?”

  松風飛他一個白眼,說:“齊判官是誰?我說的是……”

  他壓低聲音,眉間那種炫耀的神情簡直要閃瞎三人的眼睛:“你們可不能說出去哦,是節度使範大人的公子啦,他曾來眷顧過我一次的……”

  黃梓瑕無語地回憶了一下那個範元龍的模樣,然後将袖中那張齊騰房中找出的信箋遞到他面前:“這可是你寫的?”

  松風掃了一眼,點頭:“是呀。”

  “你還記得起來,是寫給誰的嗎?”

  松風有點苦惱地說:“這個我怎麼知道?這首詩是找了個什麼劉生寫的,我平時零零散散寫了大約有五六十遍吧,很多客人都喜歡附庸風雅的,好像嫖了個會寫詩的就格調高些似的。”

  周子秦又問:“還記得是哪些人嗎?”

  松風看白癡的眼神看着他:“客官您覺得會有嗎?我們的客人,除了外地人不怕,本地人一般都是悄悄兒趁晚過來的,連願意透露名字的也沒幾個人,多是說自己叫‘李甲’‘王大’‘劉二’的,除非是熟客,來往多了才通個名字呢。範節度使的公子,也是别人陪他過來的,我才隐約從他們的口風中知道呢。”

  黃梓瑕便直接問:“所以,到底送給了哪些人,其實你自己也不知道?”

  “你想要的話,我也可以寫一張給你呀。”松風笑道。

  備受嫌棄的周子秦不屈不撓地說:“你再想想看,是不是忘記了……”

  “那麼,溫陽你可知道?”黃梓瑕問。

  松風“哎”了一聲,說:“他我倒是知道的,我們都是三四年熟客了,跟别人不同的。哦對了,他還說最喜歡我的名字了,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我的琴也彈得不錯,各位要聽一聽嗎?”

  黃梓瑕搖了搖頭,問:“這麼說,這首詩他必定也有?”

  松風掩口笑道:“是的呢,這詩,我也曾給他寫過的。當時他看了搖搖頭,然後說,人與人,相差可真大。我就不服氣了,問我比誰差了,他卻隻摸了摸我的頭發,說,他連我也隻能仰望呢,你有什麼可想的。”

  他說到這裡,臉上也沒有什麼郁悶的模樣,依然笑嘻嘻地說道:“我一想也是,我是人下人,誰會覺得我比誰強呀?他也不是什麼人上人,還不準人家心裡也有仰慕的人了?”

  黃梓瑕默然垂下眼,沉吟許久,轉頭看向已經驚掉了下巴的周子秦,說:“走吧。”

  周子秦還在驚愕之中,見她已經站起走出了,趕緊追上去,拉住她的袖子急問:“崇古你怎麼還這麼冷靜啊?你聽到了嗎?那個殉情的溫陽,他、他喜歡男人!”

  “是啊,我知道了。”黃梓瑕點頭說。

  周子秦有些郁悶:“你這一臉平靜的模樣,肯定是又早知道了!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們還怎麼做好朋友啊?”

  黃梓瑕淡淡地說:“那些詩社的人說話時,你就應該覺察到的。”

  “啥?他們說了啥我怎麼不知道啊?”

  黃梓瑕對周子秦也無奈了,正在想時,後面松風已經趕了上來,一把抓住他們的袖子,朝他們大喊:“别走呀——”

  周子秦莫名其妙,見他還死抱着自己的胳膊,趕緊一把甩開他問:“幹嘛?”

  沒想到松風身輕體軟,被他一甩,頓時撞在了地上,額頭都摔破了,頓時大喊起來:“來人啊,來人啊!這兩個客人喝茶不付錢就跑了,我阻攔還被打了!”

  夜遊院豢養的打手們頓時抄起棍棒沖了出來,黃梓瑕和周子秦趕緊賠不是:“對不住啊,不知道這邊喝茶要錢的……”

  話音未落,幾根棍棒已經不由分說先砸下來了。

  周子秦挺身而出,替黃梓瑕擋了一棍,痛得龇牙咧嘴:“糟糕了崇古,今兒會不會死在這兒啊?”

  “那你就亮出身份啊!”黃梓瑕低吼。

  “亮什麼亮?要是被我爹娘知道我借口公務逛窯子,還不如死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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