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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十三雪色蘭黛(二)

簪中錄 側側輕寒 3823 2024-01-31 01:06

  将昏昏沉沉的陳念娘送出王府,已經快要日中了。黃梓瑕一邊想着案情,一邊轉回身往裡面走。誰知她想得太過投入,腳在台階上一下踩空,差點摔下來,好不容易才扶住一棵樹站住了腳。

  門房各位大叔趕緊拍着凳子讓她坐下,又給倒了一碗茶。旁邊幾個閑着無聊的宦官正在閑聊,她也真覺得口渴,就在他們身邊坐下,咕咚咕咚灌下了一碗茶,又倒一碗。

  負責延熙堂灑掃的小宦官盧雲中年紀不過二十來歲,最是喜歡家長裡短,看見她坐下了,趕緊用手肘撞撞她,眉飛色舞地問:“哎,崇古你說,你在王家來往最多,是不是感覺到王家姑娘這一死,真是王家近年來最大的損失?”

  黃梓瑕愣了愣,還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啊?”

  “可不是麼?侯景之亂後琅琊王家人才凋零,尤其這幾輩都沒什麼出色的人物,朝堂之上話語也少,家中全仗着前後兩個皇後維持威勢——可據說如今族中壓根兒也沒有出色的姑娘了。好不容易有個定為夔王妃的出色點的,居然就這麼死了——得,如今攀咱們夔王府這條線也沒得用了,以後啊,還是隻得一個刑部尚書王麟撐場面。”

  旁邊另有人插嘴說:“不過那也是王家,當朝一個皇後一個尚書還被人說是沒落。”

  “是啊,本朝開國以來,博陵崔氏出了三十來個宰相,你看前朝時風光無限的琅琊王氏呢?就算加上太原王氏,如今也不及崔氏吧?”

  黃梓瑕一邊默默喝茶,一邊在心裡想,崔純湛的叔父崔彥昭在朝中也是名聲赫赫,俨然百官領袖的風範。估計不出意外的話,崔家可能馬上又要出一位宰相了。

  “這就算不錯了,你看看陳郡謝家呢?侯景之亂後,竟幾乎滅門了。”又有人議論說。

  也有人持反對意見:“也不盡然,若王家真的衰微如此,王爺又怎麼可能與王家結親?需記得王氏還有一位長房長孫王蘊呢,這位真是文采風流,那長相,那氣派,雖及不上咱們夔王爺,那也是極出色的人物了。而且王爺與他關系也自不錯,時常并辔出行,真是日月相輝,每每引得全長安少女傾巢出動,競相觀看心中數一數二的完美夫婿。”

  “這倒也是,都說王蘊大家風範,更難得文武全才,這不,前兩個月他不是還帶着京城防衛司的兵馬追擊京郊流寇麼,大獲全勝,全數斬首而歸!”

  “哎,這事我也知道。”盧雲中說着,又用手勢示意大家靠近一些,刻意壓低聲音,以營造出一種神秘感,“據說,這股流寇與龐勳有關!是他手下一撮死士集聚而來,意圖進京城刺殺夔王爺的!”

  果然這個消息讓衆人都是大吃一驚:“哎喲……可我們怎麼都隻聽說是流寇?”

  “自然是朝廷有意隐瞞啊!三年前被斬殺的龐勳舊部死灰複燃,這事洩露出去,豈不是動搖人心?所以,京城防衛司右都尉王蘊王大人,他一聽說此事後,馬上就帶人埋伏在京郊,半夜迎敵,瞬間就殺了個幹幹淨淨,兵部就地掩埋屍體,隻說殺了一批流寇!”

  “咦?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嘿嘿,咱在兵部有人~”盧雲中洋洋得意地說,“可别忘記我四姨夫的小舅子對門的錢大就在兵部,據說那次負責埋屍體呢!”

  “誰知道呢!”衆人一緻嘲笑他。

  “話說回來,如果王蘊真有這麼厲害,當初那個從小與他定親的黃家女兒,怎麼就是不肯嫁給他?”

  “呃……這個麼……”

  “是啊,聽說為了不嫁王蘊,黃家女兒還毒殺了全家呢!這嫁給王蘊是有多可怕啊?”

  “那……那可能是黃家女兒瘋了!”

  “無論黃家女兒瘋不瘋,反正我知道王蘊以後娶老婆有點難了。”

  “怕什麼,頂多找個門戶小點的呗!倒是你,你這麼高大偉岸,你娶到老婆了沒有啊?”

  在一群人的哄笑聲中,黃梓瑕也附和着強笑。等衆人笑過,轉而講述下一樁八卦了,她捧着自己手中的茶碗,盯着上面的黑陶釉紋,許久都沒有動彈一下。

  一直壓抑在她心裡的那些事情,又經由他人不經意的笑語,如遭受到激流沖刷的死水潭,泛起污濁的陰霾。

  父母去世已有半年多了,案件拖得越久,破解的難度就越大,推翻重來的希望就越渺茫。

  而她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努力解開面前這個謎案,才有資格得到李舒白的幫助,得到為自己,為家人翻案的機會,洗雪冤屈。

  見她不說話,盧雲中湊上來和她搭話:“崇古,王家那個姑娘失蹤的時候,你也在吧?”

  黃梓瑕點頭。

  他趕緊又問:“聽說王家那個原定要當夔王妃的姑娘,在一千八百個盯着她的士兵眼中,忽然冒了一陣青煙,化為飛灰而去?”

  黃梓瑕頓時汗都下來了,這個,傳言也太玄虛了點吧?

  “簡直胡說八道。”她隻能這樣說。

  “就是嘛,我就說不可能。”旁邊另一人插上話,“聽說遺體都已經發現了,通身冒着黑氣,周身三丈内聞者必死啊!怎麼可能化為飛灰而去?”

  黃梓瑕更加無語了。她隻能說:“刑部與大理寺正在徹查,在官府沒有結案之前,所有的猜測都是錯誤的,請大家不要輕信謠言,以訛傳訛。”

  衆人并沒有放在心上,隻嘻嘻哈哈地繼續問她:“聽說王家姑娘死後,趙太妃要把岐樂郡主許配給夔王爺,這是真的嗎?”

  黃梓瑕忍無可忍,隻好拱手對那群人說:“抱歉啊諸位,此案還在審理中,一切需要真相大白才能公之于衆。”然後又擡出刑部和王府律,說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妄加揣測,以免流言紛起,驚擾無辜人等。再說,王府中人更應自律,尤其是要注意口舌是非,此事與王家和王爺都有關,應當謹言慎行。

  衆人都在她之前來到,甚至大部分職位都比她高,但她既是王爺面前的紅人,又被指派參與此案調查,是以大家在她面前還是唯唯諾諾地應了,都不敢不給面子。

  黃梓瑕也給衆人倒茶緻謝,贊了這茶真是清香解渴,然後又趕緊借口還有事就先跑了。

  她走出王府,站在門口仰頭望着天空,想着擺在面前的這個複雜煩缭的案件,正在深思,耳邊忽然有金鈴輕響,有一輛馬車自街的那一邊徐徐而來,在她面前停下。

  她轉頭看去,車上人下了車,朝她緻意:“楊公公。”

  她轉頭看去,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難得她站在王府門口發呆,這上王府來登門拜訪的,赫然就是王蘊。

  因族妹新喪,他今天衣飾簡單,一身與這個天氣十分契合的純白素絲單衣,隻在袖口和領口綴着天水碧方勝紋,簡潔且雅緻。身上的白玉佩以青綠絲縧系結,手中一柄青玉為骨的折扇,扇面上繪着一支清氣橫逸的墨竹,更襯出他一身大家世族百年浸潤的清貴之氣。

  時常被周子秦那種大紅大紫鮮明耀眼的衣服刺痛眼睛的黃梓瑕,再一看王蘊一身的搭配,不由得在心裡哀歎一聲,同樣是公子哥兒,人與人的差别為什麼會這麼大呢?

  王蘊見她鼻尖微有汗水,便随手将自己手中的扇子遞給她,說:“我正要找王爺知會我妹妹的治喪事宜,既然遇到楊公公了,就煩請你帶我去見夔王爺吧。”

  黃梓瑕見他的扇子一直放在自己面前,她也确實有點燥熱,便接過扇子,一邊扇風,一邊點頭,說:“請進。”

  他們從門口進入,門房一群人已經不再講述京城最近的轶事了,不過一看見剛剛自己口中八卦的主角立馬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是個個都有點心虛,個個慌忙站起來,向他行禮。

  不明就裡的王蘊隻掃了他們一眼,面帶微笑就跟着黃梓瑕往淨庾堂去了。

  景毓和景祐正在前廳候着,一邊喝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見王蘊來了,景祐趕緊請他坐下,景毓起身穿過小院,向夔王通禀王蘊求見。

  不一會兒,李舒白親自出迎,請他入内。

  黃梓瑕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跟進去,隻見李舒白走到中庭,又回頭斜了她一眼,她隻好連奔帶跑地跟上了。

  兩人在西窗前坐下,景祐在庭前陳設好小火爐煮茶,黃梓瑕自覺地幫他們設好幹淨茶杯,退下到庭前幫助景祐添松枝。

  聽到他們的聲音從窗下傳來,王蘊說:“近日天氣開始炎熱,王爺也知道,我妹妹的遺體又不是特别好看,所以昨日我們族中已經商議過,三日後便是頭七,我們準備封棺運送至故裡,及早入土為安。雖然倉促了,但也沒辦法,如今隻能這樣處理。”

  李舒白略一沉吟,問:“墓地可尋好了?”

  王蘊感慨道:“她年紀輕輕,哪有墓地?目前商議着先用她姑婆早年在族中墓地上置辦好的一個現成墓穴。至于墓碑,也已經遣人回老家趕緊刻了。”

  李舒白說:“你妹妹畢竟曾受過夔王府的媒聘之禮,三日後我會親自前往緻祭的。”

  “多謝王爺。”王蘊感激道。

  王家正在加緊治喪,王蘊那邊事情繁瑣,隻喝了一盞茶便告辭了。

  黃梓瑕見王蘊一身白衣,皎然出塵地穿過庭前玉簪花叢,忙抄起自己手旁的那柄扇子,追了上去:“王公子,你的扇子。”

  他轉頭微笑看着她,問:“沒有拿來扇爐子吧?”

  “沒有沒有。”她趕緊打開給他看,“你看,因怕沾染了爐灰,所以我一直揣在懷裡呢。”

  “這時候煮茶,難怪你滿頭是汗的。”他也不伸手接過扇子,隻低頭凝視着她說,“你再拿去扇扇吧。”

  “……”她還舉着扇子到他面前,他卻已經轉身,隻微一揮手,說:“先給你用吧,下次還我即可。”

  黃梓瑕站在滿庭玉簪花中,無意識地用手中這把打開的扇子扇着風,一時間卻覺得更煩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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