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拼将一生休(六)
第179章拼将一生休(六)
皇甫清宇蓦地笑了起來,手指在她探了探她的脈象,方才道:“罷了罷了,嫌苦就不喝了。銀針,把碗拿下去。”
銀針一早已經羞得臉紅,聽聞此言,忙不疊的上前來收了碗,退出了房間。
夕顔這才看向他:“你說了今日帶我去看十一的,你食言了。”
“唔。今日翰林院實在是太忙了,你放心,有老九和十二看着他的。”頓了頓,他又道,“今日皇祖母來府中,說什麼沒有?”
渴夕顔悻悻下來:“還不是說那些不着邊際的話,我懶得聽。”
“嗯,不聽也罷。”他淡淡道,“晚膳吃了些什麼?”
夕顔便将晚上的菜式一一報給他聽了,又道:“你吃過沒?”
接“在雪園那邊用了點。”他站起身來,換下身上的長衫。
“原來你從那邊回來的。”夕顔低聲道,“你陪她一起吃的吧?還是,你喂給她吃的?”
皇甫清宇坐回她身邊,埋在她頸窩處輕嗅,道:“不是已經沐浴了麼?怎麼還是這麼酸?”
“一直都這麼酸!怎麼,你到如今才聞到?”夕顔沒好氣的推開他。
“我倒是後知後覺了。”皇甫清宇微微勾起唇角,眸色略顯幽暗。
夕顔一見他這樣的眼神,便忍不住微微心虛,頓了片刻,方才鼓足勇氣正視他:“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過就是在想我對你态度之所以轉變是有什麼陰謀詭計!我告訴你皇甫清宇,你别以為我原諒你了,我永遠都會記得你給我下藥,騙我,诓我,瞞我,逼我。如今,如今我不過是看着十一和獨舞突然間便天人永隔,不想讓我們也變得像他們一樣而已!我并沒有原諒你當日對我說的謊!”
夕顔原是給自己提氣,二來也希望能夠借此打消他心底的疑慮,卻沒有想到自己說着說着亦激動起來,竟克制不住的就紅了眼眶。
皇甫清宇眸色微微一凝,伸手将她攬住:“又胡思亂想不是?我幾時說過疑心你了?你肯同我和好,我喜還喜不過來呢,是不是?”
“你心裡就是有疑心!”夕顔抽泣着,在他兇口戳了一下,“你不說,你也有疑心!”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輕吻着她的鬓發:“沒有了,就算有,如今也沒有了。”
夕顔仍舊委委屈屈的模樣:“你以後還騙不騙我?”
“不。”
“也再不許逼我?”
“嗯。”
“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會同我講?”夕顔開始不動聲色的得寸進尺。
他猶疑了片刻,卻隻是含糊了一聲。
夕顔敏銳的豎起耳朵,擡起頭來看着他,目光異常犀利:“你曾經有過多少個女人?”
皇甫清宇一怔,根本沒有想到她會突如其來的提出這個問題,這個他們曾經已經說過的問題。
“你說過不會再騙我。”夕顔撇了撇嘴,模樣真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他怎會看不出她故意誇張的模樣,然而卻偏偏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頓了片刻,他微微低咳了一聲,不自然的偏過臉去。
夕顔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突然之間發現,皇甫清宇他……疑似臉紅了。
她幾乎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訝異與那點莫名的興奮,卻還是裝作不高興的模樣:“真有那麼多,數到現在都數不清嗎?”
“沒有。”
終于,皇甫清宇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傳過來。
“你說什麼?”夕顔不能自己的驚呼了一聲,“沒有?”旋即卻又狐疑的看着他,惱道:“你又騙我!”
皇甫清宇卻一把将她拉進自己懷中,眸中竟然帶了一絲惱意,捏住她下颚的手也不自然的微微用力:“我坐了二十年的輪椅,哪裡來的女人?若真的有女人,你進府的時候不是就已經可以見到侍妾了嗎?”
“你又不是真的”夕顔咬住了唇,沒有再說下去。
隻因眼前的他,實在是……太過于真實。
如果說平常的皇甫清宇都是深藏不露的話,那麼此時此刻,夕顔見到的,臉色微紅,眸中帶惱的皇甫清宇,絕對是真實的皇甫清宇。
一瞬間,她心中竟湧起說不出的震撼,分明已經認定了他說的是真話,然而卻還想下意識的找出理由來反駁這一不可思議的真相
“……可那時,你那麼,那麼……熟練……”夕顔咬住唇,内心又是掙紮,又是難為情,隻恨不能找一個地洞鑽下去。
皇甫清宇頓了頓,緩緩撫上她的唇,随後,輕輕的吻住了她,喃喃的将她的回答傾吐在唇上:“因為,我一直在等你,等你長大……”
夕顔腦中一片迷糊,自然沒有聽見他說什麼,待到再付恢複了理智,才蓦地想起自己問他此話原本的目的!
她之所以慢慢套出這個話題,是因為心中有着一個清楚的認識,那便是隻要她在他身邊的時候,她便從未聽說他去林瑞雪園中安置,而這三年以來,府中也從沒有添哪怕是一名姬妾。
她其實是想告訴他,不需要為她而隐忍得那麼辛苦。某些事情,一旦成為習慣,便往往根深蒂固,難以移出。她是怕兩年後,當她已不在人世的時候,他難道都不要再接受别的女人?
可是如今,他竟然告訴她,在她之前他竟然沒有女人!
夕顔心中說不清究竟是喜悅還是酸楚,伏在他懷中,久久不願意起身。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又想起那個能陪伴他度過一生的女子,低聲道:“那我之後,就隻有林瑞雪了,是不是?”
過了許久,他才低低的應了一聲,算是回答。
夕顔竟沒有半點的酸楚難過,反倒滿滿的都是動容:“那你現在為什麼都不去她那邊?你知不知道,我不要求你為我而不碰别的女子。”
皇甫清宇看着她,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然而他的神色,卻分明又是有話要說。
夕顔耐心的等着他,直到他終于緩緩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兇口處,沉聲道:“因為,心不在那裡。”
隻這麼一句,她早已确定的一句,夕顔竟克制不住的大哭起來,埋進他懷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而皇甫清宇,在她埋進自己懷中的那一瞬間,竟然仿若長舒了口氣。
那些曾以為永遠也不會說出的話,終究還是因為她,而開了口。
他緩慢而輕柔的摟住她,唯恐傷了她腹中的孩子,一手撫着她的頭,低聲的勸慰:“顔顔,不哭,會傷身子的。”
夕顔亦知道這樣失态,這樣的大動對身子不好,她也想克制自己,然而沒有法子,她完全無力承受那些剛剛知曉的真相和他的那句話。
便是從前,都難以承受,而何況如今的她,将死的她。
耳畔他的聲音越是溫柔敦厚,夕顔的眼淚就越是洶湧這樣一個他,為何卻偏偏是這樣一個自己!
夕顔的心頭,竟克制不住無比怨恨起長壽宮中那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後來。
憑什麼她要以那樣一副正義凜然的姿态,拆散了皇甫清宇的父皇與母後不說,如今,又要這樣子來折磨他們?
她又憑什麼認定自己留在皇甫清宇身邊便必定是一個禍水,而不能與他比肩而立?
而又憑什麼,所有的孽都是她一個人造成,卻要他一力承擔下所有的罪責與痛苦?
夕顔仍舊是哭,直哭得皇甫清宇襟前已經濕透,直哭得夜已經又深又靜。
眼見她哭成這般模樣,皇甫清宇心中亦不免震動,許久之後,卻還是無論如何也勸不住,唯有将她抱起來放到床榻之上,看着她明顯凸起的腹部,輕輕撫了上去,低聲道:“顔顔,你再哭,小不離也會哭的。哪有當娘的這樣狠心,讓孩子跟着哭?”
哪有當娘的這麼狠心……在孩子出生之後不過周年,便要撒手人寰?
夕顔心中的悲恸愈發強烈,然而哭聲卻還是逐漸小了,終至迷離抽噎,緊抓住他的袍子下擺,重複的喚他的名字:“皇甫清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