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寶扭頭瞅了眼正在做木雕的阿貴,“你家少爺碰上騙子了,你管是不管?”
阿貴頭也沒擡,“我家少爺是個窮光蛋,身上沒錢。”
言下之意,就算雲十三他們真的來行騙,也騙不到一文錢。
進寶很不高興,晚飯的時候跟爹娘告狀,說不要這個先生了。
溫婉問他,“先生做了什麼?”
進寶扭捏道:“先生說話太快會影響我發揮。”
溫婉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進寶是在暗指他喜歡現在的先生,不希望先生變得和普通人一樣。
許登科現在的樣子,的确有一種别具一格的萌态。
但對于他本人而言,連正常的吃飯和說話都做不到,心裡的痛苦可想而知。
即便許登科一向表現得很樂觀,但把自己的歡愉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這種舉動,溫婉是不贊同的。
于是她喝下最後一口湯,擱下碗看向兒子,“你不喜歡先生正常說話?”
進寶咬着勺子,沒接腔。
溫婉又問他,“如果哪天你頭上磕了個包,有人覺得特别可愛,不希望它消下去,你高不高興?”
進寶還是不吭聲,眼睛偷偷去瞥旁邊的宋巍。
宋巍安靜往兒子碗裡夾菜,并未反駁溫婉的話,顯然選擇了默認。
進寶耷拉着腦袋,盯着小碗發了好半晌的呆才低低道:“那就讓先生恢複好了。”
一旁悠車裡的柒寶恰在此時發出咿呀的聲音。
溫婉眼底泛出柔色,“你看,連柒寶都贊同先生盡快恢複呢。”
進寶哼了哼,“柒寶還是個小奶娃,她什麼都不懂。”
溫婉十分有耐心,“那你多陪她說說話,日子久了不就慢慢懂了?”
晚飯後,進寶去外院找宋元寶玩,宋巍留在溫婉房内說話,提起徐光複和蘇擎大勝歸京那日在金銮殿上,光熹帝原本想大赦天下,最後被太子和一衆老臣給攔了。
溫婉疑惑地看向自家夫君,“曆朝曆代,打赢勝仗、帝王登基這樣的大日子,不都是大赦天下的嗎?更何況這次還是滅了西嶽一個國,本就該普天同慶。”
“以前的确會如此。”宋巍說:“今上榮登大寶那年就曾經大赦過一次,結果放出了一批作奸犯科之徒,為了結恩怨,那夥人聯手,屠殺了當時就快緻仕的某位三朝元老一家上下六十多口人,成了今上登基後的第一莊滅門慘案,這件事在當時引起的轟動不小。”
頓了頓,宋巍接着道:“這次皇上會提出大赦天下,我猜他大概是想借機赦免嶽父嶽母一家,讓陸晏清回來,也讓你爹娘帶着晏禮歸京。因為這次鎮西侯和蘇大都督能打赢勝仗,有一個人在暗中幫了不少忙。”
“誰?”
“嶽父。”
“我爹?”溫婉滿臉的不敢置信,“他不是應該在甯州嗎?”
宋巍笑了下,“你道皇上當初為何敢派蘇擎一個沒上過戰場的臨時大将和徐光複一個有過敗仗前科的将軍去滅西嶽?正是因為皇上料準了嶽父嶽母在家國大義面前從不含糊,就算嶽父自己不去,嶽母也會逼着他去邊境。皇上明面上不待見陸家,事實上,他比誰都盼着嶽父嶽母能回來,畢竟那是他唯一的胞妹。所以才會暗地裡給嶽父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這一仗若是打赢,到時候他提出讓嶽父嶽母歸京,想來也沒人敢說什麼。”
提及爹娘,溫婉心中一陣觸動,“那挺好的啊,太子為什麼不同意?”
“又繞回先前的話題了。”宋巍道:“大赦天下的風險很大,太子是為了大局考慮。”
溫婉還是不解,“那你不都說我爹幫他們打赢勝仗了嗎?就算不大赦天下,憑着我爹的功勞,總能給個回京的機會了吧?”
宋巍還是搖頭,“嶽父當初去邊境并非皇上親自派遣,他師出無名,貿然說他立了功,不僅有違軍紀,還會引來諸多質疑。”
溫婉聽得有些惱,“說了半天,我爹娘還是沒辦法回京。”
宋巍側頭看她,眸光認真,“想爹娘了?”
溫婉沒否認,“從那次跟他們相認到現在,已經很久沒見,也不知道晏禮長成了什麼樣子。”
宋巍從小妻的話語間聽出了幾分對于親情的渴望,他眼底染上笑意,“要不,我回頭寫信讓他們抽空來一趟?”
“這樣好不好?”
溫婉問出口的時候,想到自己不止一個爹,又搖頭歎氣,“算了吧,親生爹娘和養父都在甯州,我若是單獨讓親生爹娘來,養父一旦知道,哪怕嘴上不說,心裡肯定不會好受,不管是作為養女還是親閨女兒,我對他們總得一碗水端平,沒道理認了親生的就忘了養育之恩。
所以,我誰都不見了,等相公什麼時候有機會帶着我榮歸故裡,我再一一上門去拜訪。”
宋巍聽她這麼說,眼角笑痕流露出幾分欣慰,應了聲,“好。”
冬天入夜早,夫妻倆說話的功夫,雲彩已經進來把燭台和燈罩都點亮。
臨走還不忘給溫婉和宋巍都續了茶。
暖黃燈光映襯下,男人的五官愈發顯得成熟而深邃。
溫婉看得有些心動,她把茶杯擱在炕桌上,然後從炕桌的這頭跑到另一頭,主動擠着他坐下。
宋巍伸手,指尖拂過她頭上的钗簪,再順着她小巧的耳廓滑下,最終落在肩頭,哪怕隔着棉厚的衣物,溫婉似乎也感覺到他掌心的熱度。
溫婉順勢偎在他寬闊的兇膛,擡頭,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麼,秦奶娘突然打開簾子走進來,對着二人行了個禮,“老爺,夫人,姐兒該喂奶了。”
秦奶娘來的讓人猝不及防,溫婉掙紮着想坐開一些,肩頭男人的手臂力道十足,箍得她動彈不了,溫婉面頰微紅,垂下腦袋不敢看人。
耳邊傳來男人低沉溫緩的嗓音,“抱過去吧。”
秦奶娘動作利索地把悠車裡的柒寶抱起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溫婉總覺得秦奶娘離開前往他們這邊多瞧了兩眼。
等人走後,溫婉一把推開他,嗔道:“有人在呢,你害不害臊?”
宋巍看着她又羞又窘的樣子,眼兒水潤,臉兒紅紅,他眼梢帶笑,摟着她的那隻手未有松動,另一隻手的指尖在炕桌上敲了敲,像是在提醒她,方才到底是誰先主動。
溫婉被男人一個動作堵得啞口無言。
……
從懷上柒寶到出了月子至今,溫婉還沒這麼累過,她睡着後,宋巍穿戴整齊走出内室,時辰尚早,他還有些公務要處理。
離開青藤居之前,宋巍特地去西廂打算看看柒寶。
柒寶有三位奶娘,錢奶娘、周奶娘和秦奶娘。
其中屬秦奶娘最為年輕,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姿容在三位奶娘裡面較為出色,聽說是家裡死了男人,沒錢養活孩子,不得不出來找份差事養家糊口,小時候學了些手藝,人雖年輕,奶孩子卻很有一套,柒寶某回肚子脹氣啼哭不止,就是她給揉好的。
宋家每個月付五兩銀子請來的奶娘,自然不能閑着,輪到誰上值,在那個時間段内就得留在房裡一直看着柒寶,哪也不能去,三位奶娘的吃食均是廚房特備,十分豐盛。
當然了,白天大多數時候溫婉因為想閨女,會把柒寶抱到手邊來親香,那麼白天上值的那位奶娘就清閑得多。
今天晚上上值的便是秦奶娘,她吃過晚飯就把小奶娃抱到西廂。
宋巍掐着時辰過來,廂房門沒關,大概是小奶娃怕光太亮的緣故,裡頭隻點了兩盞壁燈,光線不太明亮。
宋巍伸手掀開落地罩上垂下的珠簾,進門就見秦奶娘還在抱着柒寶喂奶,聽到動靜,她急急擡頭望來,抱着柒寶側過身的同時趕緊把衣裳扒下來,面上已經羞得通紅,低垂着頭,“老爺……”
宋巍早在第一時間背過身,臉色不怎麼好,聲音染了點沉,“不是早就抱過來了,這會兒還在喂奶?”
“姐兒先前不肯吃。”秦奶娘的聲音又柔又弱,仔細聽還帶了幾分顫抖,像是怕宋巍一怒之下将她給趕出去。
宋巍負着手,深吸口氣恢複情緒,“好好照看柒寶。”
交代完,宋巍大步走了出去。
秦奶娘看着他的背影,好久才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