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我要是能看透……”接下來的半句話,榮淺并未說出口,這幾日積壓在心裡的怨氣似乎終于能找個機會發洩,“你不也懷疑我嗎?”
“我哪裡懷疑過你?”
“你就有,”榮淺知道她蠻不講理,可她不過是找個借口,讓自己好受些而已,她僞裝的太辛苦,她恨不得抽厲景呈一巴掌,卻不得不裝出跟他恩愛的樣子,“厲景呈,你也知道這是我的第一尊人臉雕塑,也應該知道它對我的重要性,可你卻将它棄之如敝履。”
厲景呈不再言語,旁邊的傭人恨不得自己扇自己嘴巴,“少奶奶,都怪我多嘴,您可千萬别誤會啊。”
榮淺朝厲景呈看眼,飯也沒吃就徑自上了樓。
傭人們面面相觑,來帝景這麼久,也隻有榮淺能每次這樣挑戰厲景呈的底線。
偏偏,他卻隻有對她能一再忍讓。
月嫂适時插了句嘴,“少奶奶現在情緒不穩,這也是正常的,身體的不舒服加上對即将生産的害怕,人會變得敏感。”
厲景呈聽進去了她的話,手裡落了把空,身側的位子也沒了餘溫。
二樓。
榮淺坐在床沿看着電視,厲景呈進去時,她頭也沒擡,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電視畫面。
厲景呈走過去蹲在她身前,“晚飯都不吃,待會又要喊餓。”
“我不餓。”
男人雙手捧住她的臉,“不氣了,下去吃點東西。”
“我不吃!”
厲景呈坐到她身側,他抓住榮淺的一隻手,“這樣鬧脾氣,當心将來小米糍也跟你一樣,到時候連你都收不住她。”
“收不住就收不住,”榮淺掙開手,“别碰我。”
平日裡,盡管榮淺也會耍小性子,但沒像現在這樣難伺候過,厲景呈折騰了一天,也覺得累了。
榮淺見他面露倦怠,她擡起雙腿坐到大床上,“你給我做俯卧撐。”
“嗯?”厲景呈一時沒聽懂。
“做一百個俯卧撐我就原諒你。”
盡管厲景呈并沒覺得他錯在那,但還是起身挽着袖子,“做完俯卧撐,你下樓吃飯。”
“好。”
榮淺拿過旁邊的枕頭抱在懷裡,起先的二三十個很省力,厲景呈畢竟平日裡也經常鍛煉,他對她的要求幾乎言聽計從,七十個過後,厲景呈動作稍緩,他動作很标準,雙腿并攏伸直,身體呈一直線,榮淺在旁邊一個個數着,“快點,太慢了。”
一百個做完後,厲景呈站起身,額頭的汗直往下淌,兇前滲出一片,濕透了,榮淺後悔沒讓他做兩百個、三百個。
厲景呈進洗手間洗了個澡,出來時見她還坐在床沿,“還氣着呢?”他彎腰,手指在她臉上輕撫下,“瞧你,嘴巴都快翹天上去了。”
榮淺并沒回應他,男人去衣帽間換身衣服,出來時拉着她往樓下走。
傭人知道榮淺心情不好,伺候得時候更是小心翼翼,勉強吃了幾口飯,榮淺就上樓了。
厲景呈并未立即上去,榮淺走到陽台上,目光瞥到抹人影走出帝景。
那套衣服是厲景呈剛換上的,他也沒開車,榮淺見他走到外面的垃圾桶前,她不由瞪大雙眼,隻見厲景呈将蓋子打開,裡頭的東西每天都有人清理,他也隻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情。
垃圾才清理過,隻有很薄的一層,厲景呈看眼,将蓋子放了回去。
榮淺形容不出此時的心情,她看到厲景呈在原地轉了圈,似乎在想還有什麼可能性,男人雙手插入兜中,身影蕭瑟,月光錯開茂密的枝葉,層層撒向他。
榮淺回到房間内,她知分寸,有些事做得太過反而顯得不正常。
披上件大衣,她再度下樓。
傭人看到她,戰戰兢兢喊了聲。
榮淺停住腳步,“方才的事,不好意思,我情緒有些激動。”
“沒,沒事。”
她走出客廳,順着小路來到帝景門口,厲景呈看到她的身影,快步過來,“你怎麼下樓了?”
“我在樓上看到你出來,别找了,既然不見了哪有這麼輕易讓你找到的,等我生完寶寶,我再給你刻一尊。”
“真的?”
“當然真的。”榮淺挽住他的手臂,“大晚上的,你穿得人模人樣去翻垃圾桶,路過的人還以為你幹嘛呢。”
“我沒翻,就是看看。”厲景呈還得維持自己的形象。
榮淺挽着他的手走向玻璃房,那天她激動地差點把玻璃房也拆了,幸虧她沒做得太過。
她走進去拿起畫闆,收拾了幾支筆,厲景呈按住她的手,“做什麼?”
“帶卧室去,沒事的時候我能畫畫。”
“你現在這樣,醫生讓你靜養,要在床上多躺躺。”
榮淺将畫闆交到厲景呈手裡,“我知道,但老躺着都快悶出病了。”
厲景呈拉過她的手,“還有一個月不到就要生了,忍忍。”
時間過得這樣快,她行動越來越不便,這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她能走出帝景麼?
回到主卧,榮淺抱着畫闆躺在床上,厲景呈見她晚飯沒吃幾口,下樓去給她煮了酒釀圓子。
端着小碗上樓,榮淺正專注地畫着什麼,厲景呈将碗放向床頭櫃,他坐向床沿,挨着床頭後将榮淺拉過來讓她靠在自己兇前,“畫什麼,這麼出神?”
榮淺手掌按住,“不給你看。”
“小氣。”厲景呈拉開她的手。
畫紙上躍然呈現出一個小女孩,頂着個西瓜頭,榮淺畫得很快,厲景呈湊上前看眼,“這是誰?”
榮淺在他身前動了動。“看不出來嗎?”
男人仔細一看,這眉眼幾乎跟榮淺如出一轍,鼻子很挺,長得像他,五官融合了他和榮淺的優勢,可愛到令人恨不得親上兩口。“這是我女兒。”
榮淺端詳着畫中的人,眼裡露出柔和及難得的甜馨,“也不知道小米糍長大了是不是這樣,我要給她買好多新衣服,打扮得像個公主一樣。”
厲景呈情不自禁圈住榮淺的腰,“行,我把你們兩個都打扮得像公主一般。”
榮淺這會,并不是裝出來的,她放松下心情,畫中的人兒就是她的女兒,每天在她腹中做那麼激烈的動作,她起先也以為是個兒子呢。
看來,将來有得她頭疼了。
榮淺勾起嘴角,将畫舉在眼前。
厲景呈拿起旁邊的筆,在右上角快速寫上幾字。
他寫了小米糍三字,還有日期,以及一排祝福語。
身體健康,快樂每一天。
“真俗。”榮淺笑他。
厲景呈放下筆,将下巴輕擱在她肩頭,“我本來也想寫上最美妙的語言,可所有的加起來,都不及筆下這幾字。淺寶,對于每個父母來說,即便自身窮困潦倒,我也不求她大富大貴,不求她美貌傾城。如果給我兩個願望,我一求她健康,二求她快樂常在。”
榮淺聽完厲景呈的話,有些觸動。
錦上添花的語句都及不上最基本的健康。
榮淺想到快樂兩字,她已經不知道,如果等到小米糍長大以後,懂事了,問她:媽媽,我爸爸是誰?
她又該怎樣回答?
榮淺手指撫過小米糍的臉,厲景呈将畫紙抽過去,“我要将它裱起來,放在我們床頭。”
她擡下頭,正好厲景呈的目光落下來,她眼裡的碎光柔和了滿室,男人情不自禁吻過去。
榮淺閉起雙眼,纏綿悱恻的吻本該是最親昵動人的,她輕輕回應,厲景呈便加重些力道,所幸她現在大着肚子,他不可能對她有别的舉動。
厲景呈抱着她入睡,榮淺閉起雙眼,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最重要。
翌日,厲景呈一早去了公司,等他走後,榮淺才睡了個安穩覺。
到吃中飯時分才起床,榮淺坐在床沿,不經意看眼,居然看到她畫的那張小米糍被放在了相框内,旁邊,還有一張她和厲景呈的合影。
兩個相框緊緊相偎,俨然是和睦溫馨的一家人。
榮淺嘴角淺勾,伸手想去觸摸,但還是縮了回來。
厲景呈同往常般早早回到帝景陪着榮淺,吃過晚飯上樓,榮淺先去浴室洗澡,最近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不讓厲景呈替她洗。
男人從兜内掏出手機丢向床頭櫃,卻不想手機掉了下去。
厲景呈彎腰,手機漏在了床和櫃子之間的縫隙内,他将手伸進去,拿到的同時,卻碰觸到一塊東西。
厲景呈兩根手指夾着後拿出來,這一眼,令他心髒猛地收縮下。
是塊雕塑的碎片,他順勢坐在地闆上,将東西托在掌心内。
他看了眼,碎片上還有很多劃痕,以及刀尖紮過的痕迹,厲景呈目光釘在上面半晌沒法移開,隻覺全身猶如墜入冰窟,雙腿麻木到站不起來。
可想而知,如果隻是碎裂了,還有可能說是不小心摔得,但上面的痕迹,若不是一刀刀刺下去的,又從何而來。
這要齊聚着多少的憤怒,或者,恨意?
厲景呈掌心握緊,尖利的碎片刺破一層皮。
他想給榮淺找一百個理由,但所有的理由加起來都是那麼脆弱。
厲景呈想到榮淺理直氣壯地質問,她說,難道你以為是我做的嗎?厲景呈,沒了就沒了?原來你這麼不在乎!
浴室内傳來動靜,緊接着,門被打開。
厲景呈将碎片随手扔向原來的地方。
榮淺擦着頭發,“你為什麼坐在地上?”
她走到床邊,厲景呈接過她手裡的毛巾,榮淺撫下頭發,“我都吹幹了。”
“不是讓你别用吹風機嗎?以後洗頭中午洗。”
“好啦。”榮淺答應着,嘴角漾起淺笑,男人看着她,卻不知她有幾分真,幾分假?
厲景呈雙手撫向榮淺的肚子,“還有半個月,我真期待。”
“我也是。”
他拿過床頭櫃上的相框,裡面是榮淺畫得那張小米糍,“等寶寶大些後,你替我們一人做一尊雕塑,好不好?”
“好啊,”榮淺滿口答應,“希望我的手藝不會退化。”
“不會,真是可惜了,你原先替我做的那尊,我非常喜歡。”
“是啊,”榮淺接話,“沒想到會不見了。”
男人掩飾掉潭底的情緒,他想看看榮淺的眼睛是不是真能藏那麼深,厲景呈擡頭看向她,榮淺的視線同他相觸,仍舊是他熟悉的清澈及明亮,一陣悲哀爬上厲景呈的心頭,原來,他竟然看不透她。
榮淺見他盯着自己不動,“怎麼了?”
厲景呈不知道的是,對于四年前的事,她究竟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