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景呈站在陽台,手裡的高腳杯淺晃,眼睛盯向離主樓不遠的玻璃房,這會,裡面燈火通明,榮淺的身影映襯在他眼裡,他當初造這個玻璃房是為讓她開心,而不是讓它成為她躲避他的避風港。
男人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将杯子放向欄杆後,轉身下了樓。
榮淺聚精會神,霍少弦的眼睛,她試了好幾次,才敢下手,五官輪廓皆以成型,她專注地傾着上半身,以至于厲景呈進來時,她一點察覺都沒有。
玻璃房頂層的葡萄架,枝蔓橫繞,照明的燈光就藏在裡面,若隐若現,厲景呈走到榮淺身後,她認真地小心翼翼地雕刻,如同對待稀世珍寶。
這就是她近一個月來廢寝忘食快要完成的作品。
厲景呈覺得真他媽諷刺,他忍耐她遷就她,甚至為了博她一笑,不惜大費周章,可換來的是什麼?
男人眼裡聚起暗湧,一步步逼近過去。
直到,一道黑影壓近,投射到雕塑上,榮淺才收回神,意識到有人來了。
她并未放下雕塑刀,厲景呈走到他身側,長腿靠着桌沿。
榮淺滿面專注,男人的手落向雕塑,她擡起頭,“别動。”
“刻給我的?”
榮淺抿緊嘴角,厲景呈盯了半晌,“我看着倒是不像,究竟是誰?”
榮淺不信他看不出來,她莫名感到慌張,站起身,“這個刻完以後,我會給你弄的。”
厲景呈神色間陰晴不定,榮淺盡管覺得他不是好人,但平日裡也算能相處,可是如今,她看着男人陰鸷的側臉,心底升騰起害怕。
厲景呈的手朝雕像碰了下,忽然一個用力,手掌将雕塑掃落在地,當即摔得個稀爛。
榮淺驚愕萬分,“你!”
“榮淺,要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我見一次砸一次!”
榮淺望向地上那堆已經分辨不出輪廓的碎片,她悲從中來,眼眶裡的淚水強忍着沒流出來,卻一個勁打轉着。
“厲景呈,我心裡愛着誰,你也要管嗎?”
“你心裡愛着誰,想着誰,我沒辦法左右,但你别當着我的面表露,榮淺,我看不得你這樣,你要真有這心,你倒是給我回去,回霍少弦的身邊去,看看他要不要你!”
他不可能讓她連想念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她愛着霍少弦,15年的青澀陪伴成了愛情,他一句讓她忘記,她就能忘得掉?
厲景呈腳下是那些碎片,他皮鞋踩上榮淺散落的畫稿,一張張記憶中的臉遭到碾壓。
榮淺徹底被激怒,她沖上前推了一把厲景呈,“不準你動!”
厲景呈怒火中燒,他雙手扣住榮淺肩膀猛地将她按向那張圓桌,男人手掌撐着她肩頭不讓她起來,榮淺頭發散開,掙紮了好幾次,厲景呈就是讓她躺在那。
“這兒的東西都是我的,連你都是我的,我想踩就踩,想毀就毀,容不得你說個不字!”
“厲景呈,你這樣惱羞成怒做什麼?”榮淺同他直視,這會,反而沒了害怕,“你别告訴我,你還指望我喜歡上你?”
“不可以麼?”
“這種努力,我連試都不會試,因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厲景呈睇視她的唇,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傳入他耳中,他覺得刺耳極了,不想聽。
男人目光掃過她優美的脖頸,榮淺穿了件加絨襯衣,扣子間的細縫随着她的呼吸而敞開,隐約能看到裡頭露出的肌膚。
厲景呈沉了沉眸光,雙手忽然抓着她兩邊的領子使勁一扯。
他使得力氣很大,三顆扣子同時飛迸開,榮淺尖叫了一聲,手裡拽住的雕塑刀朝他掃去。
厲景呈手臂上感覺到有疼痛,他松開手。
榮淺撐起身,推開他後跑到一旁。
手裡的雕塑刀掉到地上,厲景呈面無神色掃了眼,轉身走出玻璃房後将門給拉上。
榮淺急忙飛奔過去。“厲景呈,你放我出去!”
男人将門給反鎖,透過一道澄亮的玻璃,兩人對立,厲景呈單手覆上去,“你不是喜歡待在這嗎?那好,你留着,沒人會打擾你。”
“不要,我害怕,放我出去!”
榮淺雙手拍打,厲景呈沒再多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傭人聽到争吵,趕了出來,厲景呈徑自朝别墅方向走,“把那間屋的暖氣給我停了,沒我的允許,誰都不準給她開門。”
回到樓上,厲景呈走向陽台,榮淺仍舊站在門口,厲景呈雙手撐住陽台欄杆,清冽的晚風吹拂過來,也吹散些許他心頭的煩躁。
手臂上的疼痛加劇,厲景呈垂眸看眼,一道長長的紅痕,并不算深,滲着些許皿珠。
隻是這痛,為什麼會從他的手臂一直蔓延進心口呢?
翌日。
厲景呈準備出門,他走到玻璃房門前,榮淺快步過去,身上批了件昨天留在那的外套,“放我出去,我還要去上課,厲景呈!”
男人看他眼,“既然離不開這兒,就别想着出去了,再把你的作品弄弄,什麼時候雕刻好了,再出去送他也不遲。”
“你個瘋子,你關着我做什麼?讓我離開這!”
厲景呈手落向門把,幽暗的眸子攫住她不放,“放你出來也行,就當幫了你一次,怎麼樣?”
榮淺自然聽得懂他的話外音,她拍打玻璃的動作收住,手也垂了下去。
厲景呈轉身離開,榮淺望着他的背影,手機也沒在這,她沒法求助任何人。
中午時分,家裡的傭人給厲景呈打個電話,問他要不要給榮淺送飯。
厲景呈說不用,讓她餓着。
其實他知道,她的玻璃房裡備着些零嘴,一時也餓不到她。
傍晚四五點時分,厲景呈驅車回去,路上就開始下起零星小雪,等回到帝景時,大片大片的雪花飛揚,榮淺冷的不行,瑟瑟發抖。天氣降溫,她身上還是單薄的襯衣和褲襪,就算批了件外套也頂不住突來的嚴寒。
男人撐着把傘,榮淺看到他舉步走來,深灰色的家居裝被他诠釋的恰到好處,覆蓋的白雪和傘的顔色融為一體,她走到門口。
厲景呈單手插進褲兜,“想清楚了?”
“你讓我想什麼?”
是啊,讓她想什麼?
她不愛自己,不是關她幾天就能逆轉的事。
榮淺哆嗦着,倒是想服軟,她可不想被凍死,“這裡好冷,我睡在這隻有一條薄毯,你讓我出去吧,我好餓。”
“把霍少弦從你心裡剔除出去,做得到嗎?心甘情願做我女人,做得到嗎?”
“你想聽什麼樣的答案?”
“我不要你的空話,我要你的行動。”
榮淺搖着頭,讓她心甘情願躺到他身體底下,她做不到。
雖然,一次和兩次沒有差别,可她沒法承受,被不愛的人碰觸,那種感覺令她崩潰。
厲景呈握住傘柄的手微收攏,他轉身離開。
榮淺再次注視他的背影,那樣純白的背景下,他的冷酷是最鮮明的黑暗。
她回到沙發中,蜷縮在薄毯内,周邊寂靜得甚至能聽到外面簌簌的雪花聲,榮淺開始害怕,擡頭仰望,鵝毛般的大雪仿佛要将她的人活埋在其中,她閉了閉眼睛,忙縮進毯子内。
厲景呈坐在餐廳内吃飯,擡頭就能看到遠處的玻璃房。
傭人多嘴,“厲少,榮小姐都一天沒吃飯了。”
“多嘴。”
“而且暖氣關了,這樣下去非生病不可……”
“滾開!别在我耳邊煩。”厲景呈手裡的筷子往桌上拍去,傭人吓得趕忙離開。
他也沒什麼食欲,飯後,接到朋友的電話邀他出去喝酒,他就去了。
席間,接到榮安深的電話。
厲景呈含着煙走出包廂,榮安深問道,“淺淺在嗎?打她電話總是沒人接。”
男人靠着牆沿。“她學校課業比較重,吃過晚飯就在趕了。”
“噢,”榮安深并未追問,“下初雪了,景呈啊,你讓她早點休息别凍着,淺淺從小被我寵着,有個嬌氣毛病,一下雪就渾身冰涼,以往開着空調都要加蓋兩條被子,她冬天還總喜歡穿裙子……”
挂完電話,厲景呈狠狠吸口煙,尼古丁的味道滲透進喉間,有些苦澀。
包廂的門被拉開,孫佳麟從裡面出來,“打什麼電話呢?關鍵時候見不着你人。”
厲景呈走了進去,但他心不在焉,想到榮淺的那句我冷,孫佳麟遞給他根煙,“想你家那小女人呢?”
“喝那麼多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喂,今兒去玩玩吧?”
“去哪?”
“别他媽裝純了,你說去哪?那小女人還能喂飽你?不至于吧?”孫佳麟連續幾個反問,問得厲景呈心煩,他将煙掐熄,“我回去了。”
“這才幾點……”
厲景呈起身,抄起車鑰匙和手機,心情本來就不爽,接到榮安深的電話後,更是煩悶得厲害。
回到帝景,遠遠就看到玻璃房内燈光明亮,榮淺縮在毛毯内動也不動。
地上散亂着一張張繪滿霍少弦臉部的紙張,有些沾滿腳印,有些也已髒污不堪。
霍少弦向來把她捧在心尖,平日裡她不想吃飯,他都要哄着,恨不得将所有她愛吃的都捧到她眼前,他何時讓她凍過,冷過,哪怕小吵小鬧有了矛盾,她一頓不吃,他就得乖乖投降。
可是,她再也等不來一個霍少弦了。
榮淺好想哭,可她流再多的眼淚,心裡都不會好受。
她強忍着擡頭,看到厲景呈站在外面,男人見她坐在那不動,轉身又進了屋。
約摸一小時後,厲景呈站在陽台往下看,草坪都已被白雪覆蓋住,屋内的暖氣傳送到陽台,他站了片刻,讓傭人去給榮淺開門。
傭人拿了件羽絨服,剛要給榮淺披上,卻被她推開。
榮淺直直往外走,冰冷的雪花落到臉上,和滾燙的眼淚交融,她一邊抹着淚水一邊往帝景門外沖。
“榮小姐,你去哪啊,外面下着大雪呢。”
榮淺擡頭朝陽台上的厲景呈看眼,她雙目通紅,扭過頭繼續往外走。
厲景呈也沒想到她會離開,也是,從小到大,想必沒人這樣對過她吧。
男人看了眼遠處,她跑得很快,這樣出去非出事不可,厲景呈沒再多想,穿好鞋子徒步追出去。
外面的路,雪積壓着,很滑,榮淺穿得單薄,跌跌撞撞得在厲景呈的眼裡摔倒,又爬起身。
“榮淺,你給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