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許多人被地上的軟東西絆倒,有的甚至來了個倒栽蔥。點起火把一照,原來是橫七豎八的楚兵屍體。大家心裡明白,這是白天被吳兵打死的遇難者,至今尚未掩埋。
将近三更時分,來到了漢陰山腳下,隻聽山上鼓聲咚咚,戰馬嘶鳴,大約慶功酒宴尚未散席。兵丁爬到半山腰,寨門緊閉,無人防守。囊瓦下令點起燈籠火把,于是火光閃爍,似無數隻野狼的眼睛。火光中,寨門内正有數十兵丁,他們懷抱兵刃,合衣而睡,酒氣熏天。楚兵潮水般地湧上前去,将寨門推倒,酣睡的吳兵從夢中驚醒,挺身而起,撤丫便跑,邊跑邊喊:“不好啦,楚兵殺上山來了,快逃吧!……”囊瓦顧不得去追他們,領着兵丁直往前沖,穿過前營,奔向中隊,路上竟未遇到一個吳兵。不遠處是中隊大帳,帳内燈火輝煌。急奔向前,闖進帳門,帳内空無一人。囊瓦心中一股涼氣上湧,寒徹肌骨——莫非這是一座空營?不!果真是空營,鼓聲、馬嘶聲又從何而來呢?循聲尋去,張眼一望,不覺毛骨悚然,驚呼道:“啊呀呀,吾中計矣!……”
囊瓦究竟看到了什麼呢?在這邊有幾頭羊,後蹄緊捆,懸于空中,兩隻前蹄上各綁有一根鼓箭,箭下放一面鼓。羊被吊得疼痛難忍,難免要苦苦掙紮,于是兩根鼓箭便敲得皮鼓咚咚作響。幾隻羊同時這樣敲擊,故而熱鬧非常,是謂“懸羊擂鼓”。在那邊樹下拴着幾匹戰馬,這馬也不知餓了多久,肚子癟癟的,像洩了氣的皮球。牲口槽内盛有滿滿的草料,但是離得太遠。這些戰馬看見草,聞到料的香味,就是吃不到嘴,怎麼會不急得咴咴嘶鳴呢?這叫作“餓馬奔槽”。
這時候兵丁們紛紛跑來報告:“報告令尹,大事不妙!我們去殺吳兵,沖進帳篷,裡邊全都空無一人!……”
囊瓦知道是中計上當了,心想,孫武既用空營賺我,必有埋伏,此非久留之地,必須快撤,于是高聲命令道:“來人呀!傳我的命令,前隊改為尾隊,尾隊改為前隊,速速撤退!”并關照道:“敵軍潛逃,我軍回營,中途或有伏兵,大家切勿掉以輕心。”
兵丁們怨聲載道。走了大約有四五裡路,突然,四面号角響起,劃破了寂靜的夜空,火光缭繞,照得黑蒼蒼的山林一片通明。火光中隻見四面人馬攢動,吳軍蜂擁而上。楚軍原本渙散,見此陣勢,吓得四處逃竄。囊瓦左沖右突,奮力殺出重圍,正欲向左逃奔,吳軍一員猛将迎上前來,手中端着一口九環大砍刀,地動山搖般地大喝一聲:“囊瓦,哪裡走,夫概在此!”
于此同時,右哨那邊也是号響鼓催,一片燈光,火光中吳兵潮水般地湧來,為首一員大将,手中端着一杆雙刃黑纓槍,雷鳴般地喝道:“呔!囊瓦,你還記得伯卻宛之子伯嚭嗎?還不趕快下馬受縛!”
囊瓦一聽,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糟糕,左是阖闾之弟夫概,右有不共戴天之仇敵伯嚭,今日狹路相逢,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必須趕緊脫身。人都有一技之長,囊瓦像一條泥鳅,既光且滑,最大的本事就是善溜,高叫一聲:“史先鋒,速擋敵将!”正當夫概與伯嚭的注意力轉向史皇的時候,囊瓦打馬溜之乎也,轉瞬不見蹤影。
史皇奉命,隻好領馬上前,把大槍一舉:“好大膽的叛賊,竟敢在此撒野,史皇來會你,看槍!”話音未落,朝着伯嚭的心窩,一槍刺了過去。
伯嚭用槍相迎:“來得好!”把史皇的槍擋了出去。
兩騎過門。這邊夫概領馬沖到史皇面前,把九環大砍刀一舉:“史皇看刀!”對準史皇左肩就是一刀。
史皇急忙端槍招架:“來得好!”勉強将這口刀擋在一旁。史皇心想,自己打一個都勉強,更何況是兩個,不如趁早逃命。他這樣想着,又戰三五個回合,尋機奪路逃奔山林而去。
“追!”夫概與伯嚭同時高喊,但畢竟是夜色濃重,草深林密,溝壑縱橫,難尋蹤影。
史皇一口氣跑了七八裡路,好不容易才趕上了囊瓦。囊瓦真像兔子一般,一刻工夫就跑了這麼遠。史皇仿佛并非狼狽逃竄,而是凱旋而還,昂然馬上高喊:“令尹莫要驚慌,史皇來也!”
囊瓦見史皇趕來,心中稍安。清點人數,前隊一個未能出吳營,中隊少有傷亡,餘下的人和尾隊皆已下山,大約減少了三分之一。
囊瓦深恐吳軍來追,不敢久留,急忙趕路。跑了一程,忽聽号角聲聲,棒鼓陣陣,五千兵丁一擁而出,為首的一員大将跨馬端刀:“呔!匹夫囊瓦哪裡逃,速速還我裘佩!”不用問,這位定是蔡昭侯。接着,右邊樹林裡也是号響鼓喧,兩千兵丁殺将出來,為首的一将跨馬端槍:“賊子囊瓦聽了,欲活命,速速還我千裡!”這位自然就是唐成公。二人一左一右,擋住了楚兵的去路。囊瓦見勢,傻了眼了,又是兩個仇人,他們張口便向自己索債,可惜寶馬與貂裘都不在身邊,不然的話,一定情願當場奉還,隻求他們放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