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無不投以欣羨的目光,大有垂涎三尺之狀,許多人在竊竊私語,看樣子并無任何惡意。盡管如此,伍子胥卻一直悶悶不樂,他菜不吃,酒也不喝,婉言謝絕任何臣僚的祝賀和敬讓。阖闾心裡明白,伍子胥正心事沉重,他幾次提出興師伐楚,為父兄及全家三百餘冤魂報仇,自己總是搪塞敷衍,這是他精神不振,抑郁不快的原因所在。阖闾故作不知,裝出十分關心體貼的樣子問道:“喜慶之日,愛卿為何這般愁眉不展,不飲不食,莫非貴體欠安?”
伍子胥是個爽快人,從不隐瞞自己的觀點,直言不諱地說道:“慶忌既除,明公而今大事已畢,後顧無憂,但不知何時興師伐楚?”
阖闾應付說:“伍将軍,今日且請飲酒,此事明日再議。”
伍子胥愣愣怔怔地站在那裡,心想,這話也對,現在是吃慶功酒,不适多談他事,半天才不情願地坐了下去。
伍子胥剛剛落座,伯嚭站了起來。他已經向吳王敬過酒,又站起來何為?原來,在伐楚報仇的問題上,他給自己立了一條規矩:伍子胥要報仇,我也要報仇,因而伍子胥緘默,我便閉口不言;伍子胥開口,我便也要開口說上幾句。既然伍子胥方才跟吳王談起過興師報仇的事,他便款步來到了吳王席前,深施一禮,說道:“臣全家滿門的仇恨在心,日夜不安,請主公早日起兵。”
伯嚭的話仿佛掃了吳王的雅興,他頗不耐煩地說:“知道了,明日再議。”
伯嚭不過是做做樣子的,說過了也就作罷,回到坐席上,狂飲亂嚼,狼吞虎咽。
酒闌席散,吳王回後宮安歇,文武相繼告退,自有人收拾殘肴杯盤。
次日早朝,吳王升殿,文武随參。伍子胥來了。跪拜請安道;“伍員見我主請安。”
“将軍少禮。看座。”吳王欠欠身說。
内侍搬了一張座椅,放在上首案角。伍子胥爬起身來,再施一禮,說道:“昨晚蒙明公允諾,今日議出兵之事,但不知何日起兵?”
“此乃大事,須容斟酌。”吳王故伎重演,敷衍道。
班中伯嚭也站了出來。反正談到這件事,有伍子胥就有他,一個先,一個後。伯嚭長跪于地,哀求道:“臣等兩家之大仇,望主公開恩!”
“孤家一定代卿等報仇。”吳王打斷了伯嚭的話,“不過,倘若起兵,誰人可為領兵之主将呢?”
伍子胥一聽,愣了:“這……聽明公任用。”這倒也是真話,倘使出兵,拜哪個為主将呢?這不是随便哪個人都能勝任的,吳國朝中能統領全軍的将才,确實也不容易找。難找歸難找,也不等于一個也沒有,我伍子胥就是其中的一個,可是。這話怎麼好由自己大言不慚地來說呢?隻好以“聽明公任用”作答。
阖闾看透了伍子胥的心思,既然你也說不出誰人可以為将,我就有話應付了:“故而這件大事要細為斟酌。也罷,晚間再議。”
到了晚上。伍子胥一人進宮,探詢吳王到底何時起兵。吳王還是那幾句話,談到起兵就談到誰人為将;談到誰人為将就再容斟酌;最後還是“明朝再議”。就這樣,從早推到晚,又從晚推到早,一直推了許久,伍子胥的靴底都快磨透了。
一日,伍子胥從宮中歸來。在書房内長籲短歎。想不到阖闾竟是這樣的人,自己幫助他出主意,薦朋友,累及送了幾條英雄的性命,好不容易幫你奪取了王位,鞏固了政權,如今你卻不把我的事放到心上,推來推去,不肯興師。早知今日,悔不當初,白白地葬送了十多年光陰……伍子胥這樣想着,似亂箭穿心,焦慮不安地在室内走來走去,猶似熱鍋上的螞蟻。突然,他面前一亮,仿佛走出了洞穴,豁然通達,一片光明,心中的疑團煙消霧散了。雖然自己智勇兼備,足可為将,但阖闾斷不能用。因為,自己口口聲聲要代全家報仇雪恨,從不提願在吳國為官,阖闾怕自己将來大仇報過之後,兵權在握,不再回吳,甚至于成為吳國的對頭。那他就要為今人唾罵,後人不齒了……
從此,伍子胥與吳王相見,不再提興師伐楚的事。一日,吳王與群臣遊于太湖之濱,望着茫茫蕩蕩的湖面,見一隻蒼鷹正在萬裡晴空翺翔盤旋,雉兔奔藏,莺雀隐匿,阖闾觸景生情,不禁望空長歎,反複再三。随遊的群臣不知吳王興歎的原因,個個左顧右盼,面面相觑。伍子胥趨前奏曰:“我主慮楚之兵多将廣,吳國無人為帥而歎呼?”
吳王坦誠地回答道:“知我心者,莫過伍愛卿也。”
伍子胥心中一喜,說道:“臣舉薦一人,若為将帥,伐楚定保全勝。”
阖闾聞聽,心花怒放。其實,在奪取君位的同時,吳王已經觊觎楚國的大好河山了。西威強楚,南吞弱越,揮師北伐,與中原諸侯争霸。伐楚,是争霸諸侯的基礎,并非單為伍子胥報仇雪恨——阖闾是位有雄心、有作為的君王。既然有人能率師伐楚,阖闾自然求之不得,說道:“将軍莫不是報仇心切,吳既有将帥之才,寡人何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