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書、田憑歸家,玉蘭向公爹和丈夫彙報了武兒的成長狀況,征得他們的同意,在府上設立了私塾,為兒子請了家庭教師。然而,田武的教師十分難為,不到三年,更換了四名。
例如有一位張鳳歧先生,飽讀詩書,文思敏捷,出口成章。每當外出,他常觸景生情,與田武吟詩作對。他情有所觸,感有所動,吟出上句,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要求田武給他對上下句,而且要對得工整、規範。他用這種辦法來試田武的才氣,培養他的靈感,提高他的反應速度與應變能力。
仲春一日,師生乘船沿時水北上,河床曲曲彎彎,河水滾滾滔滔,春風送爽,綠柳拂堤,燕在穿雲,鳥在唱和,詩情畫意,陶冶人的性情。前邊不遠處架着一座石拱橋,小舟循着蜿蜒的河堤前行,來到橋下,筆直穿過,張鳳歧吟道:“車到山前必有路。”田武仿佛早已料到,此時此刻,老師非吟這句不可,脫口而出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張老師樂得将小田武拉到懷裡,搖呀,晃呀,吟詩呀,說笑呀,甚至用粗硬的胡子茬去刺他那胖胖的臉蛋,疼得小田武蜷曲在老師的懷裡像一隻小花貓。在這裡,隻有情和愛,師道尊嚴蕩然無存。時水彙入淄水,河床寬闊,河水平穩,人仰卧于船上,像嬰兒躺在搖籃裡一般,天上的雲在飄,岸邊的樹在移,船下的水在嘩嘩啦啦地流,于是張老師吟道:“浪推船移岸不移。”小孫武對曰:“風吹雲動天不動。”河面上再次蕩起陣陣笑聲……
就在這一年的八月十五日,範玉蘭準備了一份厚禮,打發兒子給張老師送去,祝老師節日愉快。師生相處,如魚得水,視若掌上明珠的得意弟子首次登門,張老師自然要格外親熱,師母做出最好的飯菜招待田府少爺,一天的時光,不覺轉瞬即逝,霎時,月出東山,大如傘蓋,融融如水之光,照得大地亮如白晝。清風徐徐,送來了月宮桂花的清香,田武徘徊于張老師左右,雖傭人及禦者再三催促,仍流連不肯離去。張鳳歧夫妻苦留他在寒舍住一夜再走,但事先未經母親批準,田武不敢自專,于是随口吟道:“清風有意難留我。”按以往的慣例,老師應以“明月無心卻照人”對之。但立于對面的張老師卻張口結舌,無言以對,木呆呆地望着田武一行離去,面部連一絲表情也沒有。
這一夜,張鳳歧老師心火上攻,疽發于背而死,享年六十五歲。驚聞噩耗,小田武哭得死去活來,重重地病了一場。
田武的第三位教師姓方,名博古,這是一位老學究,臉終日拉得老長,不苟言笑,好闆起鐵青的面孔訓人。他推崇周公,嚴守周禮,盛贊仁義,反對暴力與戰争。老實說,到這武将世家來為師,并非他心甘情願,隻是為生計所迫,不得不委屈“乞食”。出于封建的師道尊嚴,他要求學生絕對服從自己,不得有絲毫違拗,這就勢必要與思想活躍的田武産生矛盾與對抗,師生關系極不協調。一次,博古先生從制定和執行周禮的前提入手,大談仁義,強調這是天下的美德。田武不同意老師的這一觀點,他說:仁義隻是一種完美的理想境界,周公是一個無視現實的夢想家,欲望才是人與生俱來的本性。譬如那雉雞和鴨子,同屬鳥類,雉雞從蛋裡孵化出來便飛往山林,而鴨子的雛幼則回到河邊。面對天下紛争的列國現實,有國者必須用法制來約束人民,用軍隊來保衛國家,即以法治治國,以武裝禦侮。田武的一席辯駁,緻使博古先生雷霆震怒。田武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诋毀周禮,亵渎周公,頂撞尊長,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怒之下,先生不僅與學生争吵了起來,還動手打了田武。
家塾裡發生的這場風波,田武自然不敢回家告訴母親或祖母,隻是一向活潑開朗的田武,這天回到母親身邊,變得沉默寡言,晚餐很少飲食,玉蘭還以為他身體不舒服呢,當夜陪他早些上床休息。
第二天午飯後,素來濕衣不亂步的方博古先生風風火火地跑來田府辭職,因為,早晨田武縱獵犬咬死了他家的五隻羔羊。學生對老師恩将仇報,實在讓他不能容忍!
聞聽這一消息,田府上下,無不驚詫:小田武怎麼能幹出這樣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