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驢磨磨麥囊沙決水
卻說吳句卑彎腰拾起寶劍,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去,噗嗵一聲跪倒在地,向沈尹戌連磕三頭,泣不成聲地說:“沈司馬,奴才一定将您的首級親手呈與楚王……”然後狠心割下沈尹戌的頭,扯其袍而裹之,系于身邊,以手扒土,掩埋了這無頭屍體。一切辦妥之後,看看吳兵将近,吳句卑跨馬執劍,沖出重圍,快馬加鞭,飛奔郢都。
延先一步回到郢都,向昭王哭訴了囊瓦遭敗奔逃、武城黑和射先後陣亡、沈尹戌命他回都的經過,昭王聞聽,大驚失色,忙召公子申、子西、子期進殿商議對策。正欲再度派兵救援,吳句卑趕到,呈上沈尹戌首級,禀明經過情形,最後說道:“皆因令尹不用司馬之計,方一敗塗地。”昭王見了沈尹戌首級,大放悲聲:“不能早用司馬,孤之罪也!”并罵囊瓦道:“誤國奸賊,偷生于世,豬狗不食其肉!”直到這時,昭王才認識囊瓦不是好人,然而為時已晚。
昭王召沈尹戌之子沈諸梁,領回其父首級,厚禮安葬,封沈諸梁為葉公。面對吳兵即将迫近郢都,楚廷上下,意見分歧,歸結起來可有四派觀點:一是逃,二是守,三是戰,四是先戰後守,最後逃走。楚昭王則是主張棄城西逃的一個,他說:“楚之所恃,江漢為險,今已失險,吳師旦夕将至。安能束手就擒!……”
子西号哭谏曰:“楚之宗廟、陵墓俱在郢都,王若棄城而去,不可複入矣。”
子期奏曰:“城中壯丁,尚有數萬,王可盡出宮中粟帛,激勵将士,固守城堞;遣使四出。往漢東諸國,令其合兵入援。吳軍深入吾境。糧饷不繼,難以持久。”
昭王悲歎道:“吳因糧于我,何患乏食?晉人一呼,頓、胡皆往,吳兵西下,唐、蔡為導,楚之宇下,盡已離心,不叮恃也。”
楚昭王總是思想極端,得了一柄湛盧劍,不深問情由,盲目樂觀,一心隻恃天意,整日做那霸諸侯、王天下的美夢;如今強敵壓境,則又悲觀失望,毫無拒敵信心。執意隻在逃命。
公子申則說:“臣等悉師拒敵,戰而不勝,走猶未晚。”
昭王覺得大家說得都有道理,欲戰不敢,欲棄不甘,索性來了個撒手不管,說道:“楚之存亡,全賴衆位愛卿,當戰則戰,當守則守,不必再與孤家斟酌……”說完,含淚回後宮去了。
昭王離去,衆人再議,多認為現在隻有戰或守,決不能棄城而走,偌大的楚國,何能一仗不打就把都城拱手讓與他人?好在當初建了兩座新城——麥城和紀南城,與郢都互為犄角,戰之不足,守之有餘。于是命鬥巢為大将,率軍一萬,鎮守麥城,擋住北路;命宋木領兵一萬,鎮守紀南城,擋住西北路;公子申自己領兵二萬,扼守魯洑江,擋住東路。其餘西有川江,南有湘江,地勢險要,吳兵現無船隻,勿需防守。另外,讓鬥巢、宋木各從宮中領出些金銀粟帛。到麥城、紀南城征召青壯年當兵,共守城池。子西、子期親帶文武,固守郢都。
楚軍的部署情況,迅速傳到了吳營,孫子想,楚軍雖然屢屢遭敗,但郢都全盛,且三城聯絡,互為犄角,不易攻克。西渡魯洑江,乃入楚之捷徑,但楚已設重兵把守,必須從北路進攻,分兵攻打麥城和紀南城,讓鬥巢與宋木各自顧不暇,難以相互接應,隻要把麥城和紀南城都拿下來,郢都也就不攻自破了。不過,攻打麥城卻并非易事,守将鬥巢本領高強,兼有謀略,而且城高池深,城内糧草充足,攻之難下,困之不懼,如何攻法,需費斟酌。孫子權衡再三,派伍子胥引兵一萬,蔡昭侯以本國之師助之,去攻麥城;孫子親率兵丁一萬,唐成公率本國之師助之,去攻紀南城;阖闾與伯嚭等引大軍攻郢都。
伍子胥率兵東行數日,直來到離麥城十五裡的一座山下安營紮寨。營寨紮定,伍子胥與蔡昭侯帶人微服偵察,看麥城究竟怎樣堅固,如何難攻。一行十數人,穿密林,過溪澗,來到麥城腳下,攀上一個高阜,隐蔽于樹木背後,把麥城的地理位置、周圍環境、城池特點、城上戒備看了個一清二楚。這是一座新城,不僅城牆高,城池深,城牆的磚又特别厚實。城門緊閉,城牆上旌旗密布,戈戟如林,守城的兵丁人人弓上弦,個個刀出鞘。伍子胥邊看邊想,鬥巢真不愧是楚之名将,這城上的戒備充分說明,他确是智勇雙全,能攻善守,有他坐陣城内指揮,欲攻而克之,難于上青天!攻既不成,何不圍困?圍也不成,伍子胥心裡清楚,這一帶盛産小麥,故而這座城叫作麥城,城裡不僅有大批存糧,還有大片耕地,豐收一季,可飽數年,這樣的城,何懼圍困!……
伍子胥回至營寨,翻來覆去,一夜不曾合眼,但卻一籌莫展。軍務纏身,無法離開,第二天,伍子胥派蔡昭侯趕赴紀南城,向孫子報告情況,請教攻城良策。日落黃昏,蔡昭侯歸來,帶回孫子畫的一幅圖畫。伍子胥展畫于案,反複賞玩,不解其意。這是一張驢磨磨麥圖,一間小小的磨房,正中一盤大大的石磨,磨上套着一頭驢,磨頂裝有漏鬥,鬥裡盛滿了麥子,驢走磨轉,麥屑紛紛而下。莫非這是孫子授我破城之策?可是,這驢拉磨,磨麥子,跟攻城有什麼關系呢?伍子胥百思不得其解,急得搓手搔頭,捶兇頓足,拉磨的驢似的團團亂轉。轉着轉着,一個“麥”字,鑰匙似的打開了他心靈上的鏽鎖——将麥城當麥子,隻要有一盤磨,再有一頭驢,慢慢地磨,就能夠把麥城磨掉。倘給這攻城之策取一個名字,就叫做“驢子磨麥計”。
凝結在心中的冰團融化了,疙瘩解開了,伍子胥喜不自抑,連夜部署戰鬥。每個士兵,準備布袋一個,内裝泥土,所有的兵車都要裝滿石塊,天亮前備齊,違令者斬!膽包天帶領的五百兵丁,人人内襯楚兵軍裝,懷揣楚兵軍帽,密授他們如此這般,到時候混進麥城。命令傳下,全軍照辦不誤。
翌日早飯後,伍子胥與蔡昭侯各自上馬,手持兵刃,調三千兵丁,分為兩隊,兵丁們或負袋,袋内滿是泥土,或駕車,車上全是石塊,浩浩蕩蕩,先奔城東。大隊人馬離城七八裡停住,伍子胥選好地方,以槍劃地,然後命第一隊士兵,以所載之石塊、所負之泥土為料。依線砌牆。命令既下,兵丁忙碌,或拌泥,或搬石,或壘牆。蔡昭侯看了,不僅發笑,這是在玩什麼把戲,小孩子過家家似的。伍子胥告訴他,這砌的一座城,喚做“驢城”。蔡昭侯仔細瞧瞧這座“驢城”,東西兩面當中窄,南北兩面當中寬,總體上是個長方形,而且一頭粗些,一頭細些,總共隻有百十間房子大,活像一個大棺材,隻是四面各有一門。按照伍子胥的指示,蔡昭侯又退到稍遠一些地方去端量,果真頗似一頭驢,難怪伍子胥稱它為“驢城”。
第一隊兵丁趕築“驢城”,伍子胥與蔡昭侯又帶第二隊兵丁繞道西行,來到麥城以西七八裡路的地方,同樣以槍劃地,依線築城,隻是這座城的形狀不同于“驢城”,滾圓滾圓的,酷似石磨。依形命名,不用說,這該喚做“磨城”。東驢西磨,中間是固若金湯的麥城,蔡昭侯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麼,伍子胥這是在模仿着驢拉磨轉,磨麥為粉而攻克麥城,可是偌大的一座麥城,就憑這小小的“驢”、“磨”二城,怎麼個磨法呢?他不甚了然。本欲啟唇動問,但怕這是軍事秘密,更怕伍子胥笑他愚笨,話到舌尖,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