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景公一方面拒婚,一方面積極備戰,尤其是加強齊之南疆防務,同時派使四出,西連秦、晉,南結楚、越,使吳王不敢輕舉妄動。
伯嚭歸國,将齊景公的回信呈與吳王,這信寫得很委婉,不似阖闾的去信那樣專橫生硬,但卻不卑不亢,柔中有剛,恭敬中透着凜然正氣。讀了齊王的親筆信,阖闾雷霆震怒,發直立,目圓睜,心裂肺炸,面似豬肝,他坐卧不安,寝食失節,遇事便煩,見人就惱,拍案捶床,狂飲輕殺。他多次聚文武于廷,議興兵伐齊,但争來辯去,終無結果。他找孫子與伍子胥商讨,二人見其精神失常,均漠然置之,不冷不熱,不置可否。群臣的态度,恰似向騰騰燃燒的烈火澆上了無數桶冷水,火漸漸被熄滅。正當這時,從北方傳來了齊擴軍備戰、加強國防和外交活動的消息,阖闾變成了經霜的秋草—蔫了。三伏盛夏,烏雲翻滾,電閃雷鳴,狂風肆虐,暴雨如注,接連數日,有可能釀成風災、水災或雹災,然而,待雨過天晴之後,浩浩蒼穹依然是炎炎紅日,朗朗乾坤。江河之中,湖海之上,常常會襲來一陣風暴,掀起萬頃波濤,緻使樯傾輯摧,船翻人亡,然而,風暴過後,浩瀚的水面上依然是漁帆點點,百舸争遊。自然界的風暴波濤容易平息,盡管它造成的災難常常是毀滅性的,但卻是暫時的。人類社會的風暴波濤卻并不如此簡單,自然,它亦會平息,但人們心靈上的創傷難以愈合,心皺無法熨平。一場吳楚戰争,一場吳齊婚姻風波,使孫子對自己多半生的追求産生了懷疑,根基動搖。他内心充滿了矛盾,常常百感交集,怅然若失。回首以往,孫子醉心于兵法研究幾十年,勿需回避,兵法是戰争的總結,是指導戰争的工具和武器。戰争的爆發大約有兩種情形,一種是強大國家的侵略與擴張,另一種是弱小國家的自衛與防禦,無論哪一種,都要付出昂貴的代價,造成觸目驚心的悲慘景象——土地荒蕪,家園被毀,妻離子散,生靈塗炭,屍橫遍野,皿流成渠,民不聊生,國破家亡。打起仗來非生即死,毫無妥協的餘地,既無感情,更無慈悲,因而戰争使人成為無情的動物。戰争慘無人道,是人類獸性的發作,失敗者将深仇大恨埋于兇中,伺機報複,他們生聚教訓,妄圖東山再起,卷土重來,一場新的、更加殘酷的戰争正在孕育着;勝利者變得專橫暴戾,乃至嗜殺成性。自古欲壑難填,弱者欲強,強者欲霸諸侯,霸諸侯者欲王天下。即使将來有一天,有某一諸侯靠着鐵與皿的戰争統一了天下,又能給天下百姓帶來怎樣的利益呢?孫子心中茫然……
想到戰争的殘酷,給天下百姓帶來的災難,孫子頗有追悔莫及之感。當孫子的心在隐隐作痛,不時地忏悔自己的時候,孔子的形象湧進了他的腦海。在政治上,孔子主張和平共存,并極力宣揚仁政德治。他主張治理國家要以道德做根本,以道德感化人民,人心自然歸順,猶如天空中的北極星,在自己的一定位置上不動,群星拱之。他說,用政令來引導人民,用刑罰來整饬人民,人民隻求避免犯罪,但無羞恥之心。倘以道德引導人民,用禮教教化人民,民不但有羞恥之心,且能改邪歸正。過去,孫子視孔子的這些和平主張為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不屑一提,嗤之以鼻,現在卻覺得其中蘊涵着深刻的哲理,閃現着智慧的光芒,有重新研究的必要。
孫子對孔子的思想由否定而重視,認為有重新研究的必要,但卻朦朦胧胧,不知該肯定什麼,否定什麼,怎樣評價,然而,孔子對孫子的《兵法》思想卻态度明朗,大紅大白。當他獲悉孫武本齊人,後來逃至吳國,與伍子胥共輔吳王一舉破楚時,不悅地說道:“至他人之國,使生戰事,此乃無德之人。”孔子聽說吳滅楚後,孫武任吳之大司寇,喟然歎道:“如此深謀善戰者當政,天下何有安甯之日!”後來孔子有機會詳讀了《兵法》十三篇,發現其間确有耐人尋味的深奧道理,盛贊其“言簡意赅,不可小觑”,“此書乃論戰之權術,其理論頗為深遠”,“孫子兵法,貴在不戰而屈敵之兵,乃殺伐最少之兵家權謀”。一向主張仁政德治,反對戰争殺伐的孔子,竟對《兵法》十三篇如此賞識,豈不令人深思!孔子說:“今日一見兵書,我的政治立場更加堅定。是書不僅可用來治軍,亦可用來論政、經商、處世。用于政治,可以治世;用于經商,可為縱橫之書;用于處世,可防人機謀。今日喜讀此書,我更拟會見其人。”又說:“《兵法》十三篇雖為權謀論戰之策,然其目的與我有殊途同歸之理。彼以武力平天下,我以仁政德治為依歸,其間有許多雷同之處。我欲往見孫武,與之溝通思想,或可平息往後些許戰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