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渤海泛舟蒙山求學
一個人一沒有大海一樣的兇襟,沒有波濤洶湧的氣勢,沒有搏風鬥浪的意志,便斷然不能成為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将領,一個叱咤風雲的英雄。基于這一認識,泰山覽勝歸來不久,田書又帶領孫子去遨遊滄海。
八月,秋高氣爽,巧雲若畫,紅葉漫山,北雁南飛,這是一個成熟的季節,收獲的季節,金色的季節,田野裡洋溢着歡樂,蕩漾着歌聲,彌漫着喜悅,農夫們或揮汗掄鎬,收獲一年的勞動成果,或揚鞭吆牛,播種新的希望。一個朝霞染醉了天際的早晨,田書祖孫乘船順淄水而下,入小清河,奔羊角溝,進萊州灣。好一片鏡兒海,墨綠湛藍,似錦緞一樣平滑,若銅鑒一般閃光。無邊無垠的海面上,漁帆片片,像藍天上的朵朵白雲。藍天、白雲、碧海、帆影,相召喚,相撫愛,相輝映,于茫茫盡處融為一體。水中的遊魚清晰可辨,或搖頭擺尾,或逝如流星,或嬉戲,或追逐,或相殘;有一種燕魚,竟不時地飛上船來,待你去捉,它又倏地騰空而起,一頭紮入水中。平靜的海面上,偶爾會聳起一個小小的峰丘,舟船遠避,繞路而行。爺爺告訴田武,這是鲸魚的脊背,它能夠連人帶船,一起吸入腹中,三隻帆船一字擺開,順風順流,疾馳而前。為何竟有三隻帆船呢?原來待田武随爺爺乘船來到羊角溝時,早有兩艘龐然大物似的帆船等候在那裡,這是爺爺調來保衛他們祖孫安全的軍船,每艘船上除船夫與水手外,尚有數名全副武裝的兵士,因為海上常有海盜出沒。船是歪的,桅是斜的,帆是鼓的,劈波斬浪,風馳電掣。小田武問掌舵的老大,船為何總這樣歪斜着,是否有翻倒的危險。老大告訴田武,這叫做“歪船烈馬”,船隻有傾斜前進,才能其疾如電;馬隻有性子暴烈,才能夠追風趕月。船老大這樣說着,竟然操縱得那船幾乎躺到了水面上,以梆當底,船底時隐時現,好家夥,有時那船索性離開了水面,在空中飛行。爺爺左手緊握船舷,右臂将田武攬于懷中,怕萬一有個閃失,旁邊還有兩個士兵幫助照護。小田武卻毫無懼色,說呀,笑呀,鬧呀,一心欲掙脫爺爺的羁絆,玩個痛快。看他那意思,倒好是能一頭紮到大海裡去,遊個淋漓盡緻,捉回幾條大魚來。為了穩住小田武的情緒,爺爺給他講海,講魚,講島嶼,講龍宮,講奧妙神秘的海底世界……
常言道,海上的天,後老婆臉,說翻就翻,方才還是天晴、日朗、海碧,轉瞬便陰沉起來,西北天際湧上了一片烏雲,既青且紫,像燃燒着的火焰。這烏雲在迅速擴展,彌漫,逆風而上,很快遮住了半邊天空。這堆積如山的濃雲突然旋轉起來,形成了一條巨龍,上通天,下徹地,柱立于天地之間。這巨龍在翻騰,在滾舞,在鳴吟,張牙舞爪,噴雲吐霧,怪物似的向這邊撲來。天越來越低,由鉛灰變得鳥盆瓦碴般的陰沉;海越來越不近人情,反目為仇,野獸似的猖獗。富有航海經驗的船夫和水手們知道,這是滄溟中形成的龍卷風,看那架式将是一場浩劫,兇多吉少,于是急忙降下樯帆,采取各種應急和防範的措施。正當手忙腳亂之際,龍卷風以泰山壓頂之勢襲來,茫茫寰宇,變成了一個大旋輪,天旋,海旋,船旋,人旋,世間萬物,無不在飛速旋轉。海水在洶湧,在狂怒,在咆哮,在沸騰,大大小小的船隻都變成了滾水鍋中的水餃,在左右旋轉,上下翻騰,時而被埋入波谷,時而被推上浪峰,時而随波逐流,幸虧事先采取了防範措施,比如用纜繩将人固定在船舷上和桅樯上,船不翻、不打,人則不墜于海,然而一個個嘔吐得狼藉不堪,面色蠟黃,狀如醉漢,待到風浪過後,三條船打碎了兩條,兵士墜海而亡者五六人。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們處的位置尚屬龍卷風經過的邊緣地帶,而那些處于龍卷風經過的中心地帶的漁船,無不船破人亡,許多船隻被卷到了高空,然後抛到數裡、數十裡之外,有的竟不見蹤影。風暴過後,海面上随流漂泊着船闆、帆樯、漁具、什物,更多的則是漁民的屍體,慘狀目不忍睹。三條船上的船夫、水手和兵士與田書祖孫聚于同一隻帆船上,人多船小,超過了船的承受能力,歪歪側側,随時都有傾覆的危險,真乃同舟共濟也!忽然,不遠處漂過來一隻完好的漁船,兩名水手奉田書之命躍下船去,攔住了那隻随波逐流的漁船,船上的槳橹早已蕩然無存,二人隻能在水中拼命地往這邊推,直到兩船靠攏,原船上的人一分為二,兩條船這才恢複了生機,開始了正常的航行。
嘔吐過後,小田武一直昏睡不醒,面色煞白,渾身的雞皮疙瘩暴得老高,蜷曲在爺爺的懷裡,活像一隻燒雞,嘴裡還不時地鼓泡,鼻孔淌着淡淡的皿水。瞅瞅這情形,身經百戰的老将,心也在不時地抽搐……
風息了,雲散了,天晴了,日朗了,大海又恢複了平靜,碧波萬頃,波瀾不驚,像平鋪着的墨綠色的綢緞,柔軟,平滑,飄逸着,皺缬着,閃着細膩的光。兩艘船又揚起了白帆,遊魚似的搖頭,擺尾,晃腦,舒舒坦坦,悠然自得,船夫們随心所欲地掌着舵,操着帆。像詩人在稿紙上疾書,畫家在畫布上潑景,音樂家在琴弦上彈奏,他們不是在操勞,而是在抒情,在完成偉大的藝術傑作。爺爺懷中的田武,身上的雞皮疙瘩在消失,呼吸越來越勻稱,臉上泛起了紅暈,突然他發出了令人驚喜的夢呓:“爺爺,魚,大鲨魚!”臉上現出了驚恐不安的神色,說完,翻過身去繼續昏睡,嘴角淌涎。不知過了多久,小田武終于蘇醒了過來,他從爺爺溫暖的懷抱中爬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問爺爺:我們這是在哪兒?他仿佛因為過度疲勞,美美地睡過一覺,便一切如初了,先前發生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隻記得是随爺邀遊滄海,途遇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