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珠炮地說了一通,她的情緒才稍稍緩和:“你年紀小,不懂交朋友的重要性。現在看起來,他們确實還不壞。但看人要用發展的眼光看,總有一天,他們都會開始打你的主意、拖你的後腿!我聽說有個部長的兒子就是交友不慎,天天跟社會上的壞小子玩,最後被人下了毒品,不明不白地就變成瘾君子了!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你不要以為我危言聳聽。”
聽到這裡,辜徐行忽然擡頭回了一句:“媽,如果你不高興,想怎麼說我都可以,但是請不要這樣說他們。我不知道什麼是層次,我隻知道人人生而平等,每個人的靈魂都是一樣的。”
“好啊!”徐曼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顫聲說,“你果然是被他們蒙心了,居然為了他們跟媽媽頂嘴!”說罷,她懊惱地緊閉雙眼,默默流淚,露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沉悶得令人窒息的氛圍像一座山那樣壓在辜徐行身上,他望着媽媽,唇動了幾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他錯了?不,他沒有錯!可是如果不按照她的意思做,就會引起更大的風波。
一種不好的預感開始在他心底盤桓:他們也許真的會被分開。
那時候,他還沒意識到徐曼的行為是一種典型的軟暴力,像徐曼這樣的人,習慣于用感情為武器操控别人的行為。他也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沒有活得像自己,而是活成了一個好孩子标本。
見辜徐行絲毫沒有認錯的樣子,徐曼又大聲哭了起來:“你還不承認自己被帶壞了!子不教,母之過,你這樣,我以後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他們會說我不會教兒子……靖勳啊,你回來看看你這個好弟弟啊!媽媽真想你啊!”
辜徐行隻覺得整個世界都晦暗了,蹙了蹙眉,他啞聲說:“對不起。媽媽。”
徐曼這才漸漸止住淚,像是哀求地說:“乖啊,以後都不要和他們玩了,好嗎?”
“好。”他輕輕應了聲,乏乏地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從沒有一刻,他這麼想從她的身邊逃開。
“搶糖果”事件發生後,徐曼給辜徐行請了家教,又額外給他報了兩個班。似嫌這樣都不夠徹底,她還強行将五年級的辜徐行轉了校。那兩年正是辜振捷忙着組建作戰實驗室的時候,一年也回不了趟家,根本無暇顧及徐曼在後方做了什麼事情。所以就算辜徐行百般不願意,卻也申告無門,隻好一一就範。
這樣一來,辜徐行不但沒有時間再給甯以沫上課,連見她一面的機會都沒了。
在這樣惡劣的大環境下,辜徐行隻好把對甯以沫的教育工作轉到地下。他擠出一切能擠的時間,就小學二年級的數學課本寫了本教案,每次撕幾頁讓辜江甯帶給甯以沫。為防甯以沫覺得枯燥,他還别出心裁地用漫畫來表現内容。
辜江甯轉了幾次教案後,也被辜徐行打動了,再教起甯以沫來也用心了不少。
起初,甯以沫還不明白哥哥怎麼忽然不肯見她了,堵着氣不肯好好學習,還故意在考試時交白卷。辜江甯被她鬧得夠戗,隻好哄她說:“你哥哥是閉關修煉去了。你看過《蜀山奇俠》不?就是像上官師兄那樣修煉去了。如果你期末考試能夠考到班裡前十名,他就會出來見你一面。”
辜江甯更想說的是,她哥哥其實是像白娘子那樣被“法海”壓在雷峰塔了。
甯以沫半信半疑地盯着辜江甯不說話,辜江甯又補充說明:“你哥哥出關以後,就會變成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你是他妹妹,不但要成績好,而且還要把功夫學好,這樣以後他遇到危險了,你才有能力保護他!明白嗎?”
甯以沫的眼睛倏地被這句話點亮了。她忽然想起很多電視劇裡的片段,武功高強的女主角不但不會拖男主角的後腿,關鍵時刻還能沖上去幫男主角打退敵人,如果敵人實在太強大,女主角還能飛上去幫男主角擋刀。
是的,她要變強大起來,至少要強大到有能力在關鍵時刻為哥哥擋刀。
持着這個信念,甯以沫不再哭着鬧着找哥哥,她甚至希望,在自己沒有變得足夠強大之前,不要再見到辜徐行。她格外刻苦地學起功課來,并且風雨無阻地跟辜江甯去後山偷學格鬥技巧。
當她端正地坐在最後一排聽課時、積極舉手回答問題時、認真寫作業時,她總覺得哥哥可能就在某個窗戶後面,微笑着看她。于那時的她而言,辜徐行仿佛成了一種無處不在的光芒,時刻照亮着她即将行進的前路。
小學二年級的課程其實很簡單,甯以沫雖然懵懂,卻不笨。刻苦加上高人指點,她的成績一日千裡地往上蹿。
甯以沫第一次在小考中拿到兩個九十分時,班主任還懷疑她作弊,找了套老卷子,讓甯以沫單獨再考一次,結果甯以沫憋着一股氣,給老師做了個雙百出來,直接跌破了老師的眼鏡。
那一年期末,甯以沫以每科一百的好成績,和幾個孩子并列年級第一。第二學期開學後,“甯以沫”三個字便成了老師挂在嘴邊教育差生的典範。
随着學習成績的變化,甯以沫的生活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雖然還是同樣沉默寡言,但老師再也不會說她是孤僻内向,轉而贊美她沉穩可靠。
因為成了老師器重的尖子生,很多女同學都開始向甯以沫靠攏,争着搶着要跟她一起玩。
二年級期末的時候,孩子們中開始流行講故事,誰的故事講得好,誰的“粉絲”就越多。有個别會講故事的女生,會在故事講得最精彩的時候扮俏,不是說口渴就是說想吃酸梅粉,指使别人跑腿。
甯以沫在辜江甯的影響下,講起故事來更加繪聲繪色,她不像别人隻會講老三樣,滿腦子素材的她今天講《聊齋》裡的故事,明天講《格林童話》,後天講名著故事。雖然都是複述辜江甯的故事,但是被她添油加醋地說來,特别吸引人。而且甯以沫人品好,從不借故拿喬,總是認認真真地把故事講完。
這樣一來,不但老師器重她,連同學們都打心眼兒裡歡迎她。
從備受冷落到衆星拱月,外界環境的變化改變了甯以沫的心境,步入三年級的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脫胎換骨了,一年級時的卑怯冷傲從她身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陽光明朗的蓬勃之氣。
辜江甯雖然隻是甯以沫的“二師父”,但見她取得這樣的好成績,也不免欣慰,時不時向辜徐行報告她的成績:“你妹妹當學習委員了”、“你妹妹又考雙百了”、“你妹妹作文獲獎了”、“你妹妹挂三道杠了”……
說到後來,他開始不滿革命果實全被辜徐行一個人占了,漸漸地就改了說法:“咱妹妹當升旗手了”、“咱妹妹長高了,都齊我兇口了”……
辜徐行聽了這些,總會情不自禁地噙起笑來,倒像那是他人生中最值得驕傲的榮耀。
三人團的地下活動直到兩年後才轉到地上,那一年,辜徐行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進了省重點聿城一中。小他半歲的辜江甯也勉勉強強地擠進了一中大門。
由于兩年多來,辜徐行一直表現良好,徐曼漸漸放松了警惕。加上那年徐曼争取到一個去美國進修兩年的機會,她忙着各種手續,自顧不暇,根本沒時間管自己兒子在做什麼。當初的三人團,才得以恢複舊交。
辜徐行再次真切看到甯以沫時,她都已經是四年級的半大丫頭了。
小孩子本來就長得快,兩年多不見,甯以沫已經從當初的小不點蹿至一米五,一張小臉雖還透着一團孩子氣,但當年的嬰兒肥已褪去了大半,透着股靈秀氣。
他恍然望着甯以沫,遲遲沒有上前,甯以沫亦然,死死盯着他不敢認。
進了初中的辜徐行變化更大,逼近一米八的個子越見秀颀挺拔,臉部的輪廓更是利落成熟了許多,雖不似少時精緻完美,卻透着更加英氣的俊朗。
兩人隔着幾米之遙望着對方,不知道是誰先笑了,那笑像是感染了彼此,兩人嘴角的笑紋擴散至整張臉,眼睛裡都漾起了喜悅的縠紋。
“哥哥!”
甯以沫飛奔上前,幾乎是用撲的,重重地投進辜徐行懷裡,攬着他的腰撒嬌:“哥哥,你出關了啊!”
一旁含笑看着的辜江甯“噗”地笑出了聲。
辜徐行輕輕撫着她的頭,将她推開了些,訝異地說:“出關?什麼出關?”
一句話說完,甯以沫整個人都傻掉了,她仰面看着辜徐行,半天才說:“哥哥,你生病了嗎?聲音怎麼了?”
甯以沫并不知道辜徐行已經到了變聲期,聲音自然不會再像少時那樣清越,而是變得低沉渾厚,隻當他生病啞了嗓子。
辜江甯在她額頭上敲了個栗暴:“笨,你哥變聲了。這麼大了還像以前那樣說話,别人會說他是娘娘腔的。”
“那以後都要這樣說話了嗎?”甯以沫一下子怅然若失起來。
“廢話!你聽習慣就好了。”
甯以沫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辜江甯的聲音也和早些年不同了。
她眼珠動了動,目光落在辜徐行的脖子上,她好奇地踮起腳,伸手在他咽喉處的突起點了下:“哥哥這裡長包了。”
辜徐行喉頭微微一動,有些尴尬地垂下了眼簾。
“哼,你看你哥哥可看得真仔細啊,你怎麼沒看到我也長喉結了,我們還經常見呢。”辜江甯不憤地說,“白教你了,真是白教了。别人家的孩子,真的養不熟!”
兩人拌了會兒嘴,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
為了慶祝辜徐行重獲新生,辜江甯慷慨解囊,自掏腰包在大院俱樂部包了一個多功能廳,點了百來塊錢的西餐小點。
三人且說且鬧地吃完東西後,又打了陣牌,直玩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甯以沫起先還在為辜徐行的聲音耿耿,但是幾個小時聽下來,漸漸地習慣了,反倒覺得他這樣說起話來更加好聽。
經曆過失去,三人比以前還黏糊。
初一年級一放學,辜徐行便準時會和辜江甯一起騎車接甯以沫回家,到了周末,三人不是在辜徐行家看書,就是去辜江甯家聽音樂。
辜江甯的爸爸辜默成雖是一介武人,但是性好文藝,家裡屯滿了各種唱片。
辜徐行從小學習鋼琴,喜好古典音樂,辜江甯則偏好搖滾樂。他帶着辜徐行從羅大佑聽到崔健,再從國内搖滾聽到西雅圖、英國。辜徐行則帶着他聽巴赫、貝多芬。兩個音樂發燒友泡在一起品評音樂,一玩就能玩上半天。
辜江甯雖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卻透出了風流倜傥的妖孽氣質,不但會玩音樂,還早早地學會了跳舞,他時不時教他們兩個跳扭扭舞和爵士。
和兩個舞姿性感潇灑的哥哥比起來,甯以沫在這方面蠢笨得像隻小鴨子,跟在後面跳得亂七八糟,時常換來辜江甯刻薄地嘲笑。
說起來也怪,雖然辜江甯爸爸薪金一般,辜江甯家卻不乏非常奢侈的配備,比如從日本進口的高檔音響、意大利的烤箱、回彈性很好的德國地毯,甚至連他家的空氣裡都飄着高檔的法國香水味,而這些東西即便連辜徐行家,都很難找到幾樣。有時候辜江甯還會偷偷拿出來一些特别好的咖啡煮給他們,或者親自出手烤面包給他們。
相比之下,辜徐行作為一個堂堂首長公子,生活環境反倒還不如江甯小資惬意。
直到後來,甯以沫他們才知道辜江甯家的音響、地毯、藍山咖啡全是拜江甯媽媽張遇所賜,像那樣一個女人,不論在什麼境地裡,都不會缺少頂級奢侈品的供養。
美好的日子總是流逝得特别快,三人還未來得及細細享受這如在雲端的輕暖日子,寒假就早早到了。
那個寒假是屬于《泰坦尼克号》的。
幾乎是一夜之間,《myheartwillgoon》響遍中國大街小巷,悠揚的蘇格蘭風笛聲将那年初的中國染上異域情調。
這部全球轟動的大片,在媒體轟炸式的宣傳下,在國内掀起了觀影狂潮,不但各大城市的電影院場場爆滿,連很多小城市久不啟用的電影院都為這部電影重新開放。電影院外,盜版的碟片也被人們大肆傳播,除此之外,什麼《泰坦尼克号》T恤、《泰坦尼克号》臉盆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幾乎人人家裡都能閃到一兩眼和《泰坦尼克号》沾邊的東西。
那段時間,《泰坦尼克号》成了所有人的談資,相熟的人見了總會互相問句“你看了那電影了嗎”,仿佛沒看過這部電影,就是大大的落伍。
緊接着,因江主席一句提倡廣大人民群衆觀看該片,很多單位都開始組織職工家屬集體觀影。
聿城集體大院的電影院也因這部電影走俏起來,以前數月開一次電影院,統共也坐不到十個人,但是放映《泰坦尼克号》那個月,每天都座無虛席。
大院裡的女孩子們為傑克和露絲的愛情動容,一再購票觀影,男孩子們一再觀影的目的則複雜多了,有的是沖着女主角的正面全裸去的,有的是沖着車震戲去的,有的是沖着沉船特效去的,不一而足。
最後電影院方一統計,平均每人至少四次觀看該片。
當然了,大院裡也不乏拉低平均觀影率的特例,比如甯以沫,她就對這部片子完全不感興趣,一來她看不來據說帥到爆的李奧納多,二來也實在拿不出二十塊錢去電影院。所以,她遲遲沒能趕上潮流。直到該片快下檔時,消息閉塞的甯志偉才從外面借來一盤盜版碟回來。那碟不知道經過多少人手,花得不成樣子,不但奇卡無比,而且畫質模糊發藍,甯以沫跟在後面看了兩眼,忍到“海洋之心”出場後,她終于受不了出去了。
畢竟當時議論最多的還是那顆巨大的藍寶石,在甯以沫看來,隻要看過那顆寶石,就算跟上潮流了。
次日,她和辜江甯去辜徐行家玩,剛進門,就聽見樓上傳來一陣優美的鋼琴聲。辜江甯駐足聽了下,感歎:“那家夥琴越彈越好了。”
陶醉地聽了一陣,他才帶着以沫上樓。
推門而入時,辜江甯望着鋼琴前彈得投入的白衣少年,銜起一抹壞笑:“你這樣子,還真有點像傑克。”
甯以沫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暗想,哥哥可比傑克好看多了。她可不喜歡外國人。
見辜徐行不答,辜江甯直接走過去,在他的鋼琴上坐下,俯下身,睜着眼認真打量了辜徐行好一會兒說:“喂,說真的,你這樣子,簡直可以迷倒一百個露絲。”
辜徐行被他這樣一鬧,直接沒了情緒,停下彈鋼琴的手。
甯以沫緩緩走到鋼琴前,好奇地問:“哥哥,你彈的是什麼,真好聽。”
話音剛落,辜江甯一個栗暴敲在她頭上:“你侏羅紀來的?《myheartwillgoon》啊!《泰坦尼克号》的主題曲啊。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辜徐行瞟了辜江甯一眼,對他老是敲甯以沫的頭有點不滿。
樂感奇差的甯以沫确實聽不出這是那首爛大街的名曲,遂老老實實地搖頭:“我沒好好聽過。也沒看過這個電影。”
“天啦!”辜江甯誇張地從鋼琴上跳下來,躬身抱住她的肩膀晃了兩下,“趕緊的,這就跟我去電影院看看!”
作為一個文藝青年萌芽,辜江甯起碼去電影院看了十遍《泰坦尼克号》。可以說,他爛熟每一個橋段,每一句對白,每一處起伏。
且說着,辜江甯朝辜徐行揚了揚下巴:“喂,一起去吧。”
辜徐行面有難色:“我媽媽打電話說今天回來拿證件。”
辜江甯理解地說:“好吧,那我帶她去了。”
辜江甯拽着依依不舍的甯以沫往外走去。
身後的辜徐行垂頭凝思,正準備彈琴,像想起了什麼,雙眼中驟然閃過一道光亮:“等一下!”
他掩上琴蓋,起身套上羽絨服圍巾,蹙眉淡淡說:“我跟你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