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知道何俠暫時無礙,娉婷便打算尋機離開了。
其實,早該走了。離開鎮北王府并不難,她向楚北捷提過要出去走走。開始的兩次,後面都遠遠綴着人跟蹤,最近的一兩次,楚北捷已經放心讓她獨自出門了。
盤纏沒有,但楚北捷送她的兩三個镯子已經夠使了。
至于路線,更不在話下。
她思慮周全,卻遲遲沒有付諸行動。
過了十月,秋天到了。樹上的葉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黃,再過不久就會悠悠飄下,歸到根旁。
已經到了該走的時候,可她居然舍不得。
楚北捷習慣了每日要她彈琴、唱曲,他總是閉着眼睛靜靜地聽,手上打着拍子,露出歡暢的笑容。
那笑容印在娉婷心裡,是甜的。
娉婷也習慣了為他彈琴、唱曲。哪天楚北捷不喚她來彈琴,她就知道一定出了事情。不是王宮裡出了不愉快的紛争,就是邊關将領又做了不該做的事。當然,有時候是另外一些原因。
像前日,楚北捷便不許她彈琴,“昨夜裡又咳嗽了?不用掩着,這麼大的王府,裡面的事我能不知道?又不是請不起大夫,你瞞着我幹什麼?”
數落娉婷一頓,楚北捷的臉色居然一直都冷着。她不知道,晚飯後楚漠然也被訓斥了一頓。他的反應比娉婷大,連夜為娉婷換了間上好的屋子,備好新絲被新枕頭,還押了陳觀止來診脈。
“這個人有什麼好?”娉婷倚着窗,出神地看着風中黃葉,“本來就是對頭。偏偏又欺負人,又輕薄人,半天不說一句好話。一會兒謙謙君子模樣,一會兒又擺王爺的款。”最後她歎了一聲,“真是個叫人琢磨不透的人,誰跟他誰吃虧。”
侍女請她去陪楚北捷吃飯。娉婷進了屋,楚北捷說:“今天的菜你一定愛吃。”
果然,上來的都是地道的歸樂風味,其中一碟蒸茄子、一碟醬八寶最為誘人。
“你最近總不吃東西。今日一定要吃多點,我特意請歸樂廚子做的。”楚北捷興緻好,連連為娉婷夾菜。
娉婷嘗了一口,享受着唇齒間的茄香,再試醬八寶,輕輕笑起來,“說起吃東西,王爺不如我呢。你請來的歸樂廚子并不地道,做的也不全是歸樂菜。例如醬八寶,明明是北漠國的名菜,怎麼就摻在裡面了?”
楚北捷恍然,“原來這樣,我換了他,下次叫新來的廚子做歸樂的八寶菜。”
娉婷卻又搖頭,指着醬八寶說:“我最喜歡吃這個。王爺不知道,我是北漠人。”
“哦?”
“嗯,不過從小被賣到歸樂而已。我從前最愛吃這道菜。”她為楚北捷夾了一塊放到他碗裡,“王爺也嘗嘗吧。”
燭光輝映,兩頰添了光彩,楚北捷聽她柔聲笑語,不禁靠了過去。
“我想嘗你。”他直言。
娉婷心中一凜。
男人的身軀緩緩逼近,腰肢又被他輕薄地摟緊,讓人躲也躲不過去。她羞澀地扭頭,結果把耳朵送進了“虎口”。
“哎呀!”耳朵猛然生疼,手上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王爺……不……”
“不什麼?”楚北捷邪氣地低笑,含着她精緻的耳垂,細緻地舔着,“我早就認定你了,你想跑也跑不了。日後,我上沙場也帶着你去。”
唇被狠狠吻住,娉婷驚惶的目光如導火線,将楚北捷的欲望燃成一片火海。
“我要娶你。”讓娉婷稍得喘息的空隙,楚北捷沉聲說。
“王爺?”娉婷難以置信地看着楚北捷。她困惑地皺眉,一切來得太快,這根本不合她的計算。難道若即若離的相處沒有奏效?
她是陽鳳,歸樂的琴伎,一個逃跑的侍女。
而他,堂堂東林鎮北王,說要娶她。
楚北捷沉下臉,“不願意?”
娉婷瞪大眼睛,楚北捷離她太近,摟着她的身軀太灼熱,此刻的他太英俊,一切來自他的舉動都充滿了詭異的魅力。
娉婷向來自豪的冷靜此刻逃得無影無蹤。
“嫁給我。”
“為什麼?”
“你擅琴、能歌、蘭心、巧手。”楚北捷俊朗的笑容像毒藥一樣侵蝕她的心,“跟那些女人比,我甯願娶你。”
“我……”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娉婷楚楚可憐地被他桎梏在懷,楚北捷的語氣溫柔如水,浸過她的口鼻,她幾乎站不穩,仿佛要融在楚北捷的掌心裡。
“永不相負?”一個字一個字從她齒間清晰地跳出來。
楚北捷将她摟得更緊,細細噬咬着她的脖子,粗犷的男人氣息籠罩着她,“不錯,從今之後,你是我的王妃,我是你的夫君。”
鎮北王一如往日在沙場上那般步步緊逼,娉婷節節敗退。
“不行的……”她低聲掙紮。
“為什麼?”
“我是……是琴伎。”
“我喜歡你的琴。”
“我配不上王爺。”
“我配得上你。”
她還是倉皇地搖頭,咬着唇,“我……我不夠美。”
楚北捷凝視着她,咧嘴笑了,“給我一個人看,夠了。”
娉婷沉默了。她水靈靈的眼波哀怨地轉了一圈,心頭不知不覺泛濫着酸和痛。離了,明日便要離了,這不是歸樂,這是東林。面前男人的千軍萬馬踏毀了她生長的地方,他虎視眈眈地看着歸樂,用計促使大王迫害敬安王府。
可楚北捷的懷抱如此溫暖,暖得叫人舍不得推開,在他深情的凝視下,也舍不得說一聲“不”。
她的心從怦怦亂跳漸漸平靜下來。冷靜沒有回來,想的事情居然更瘋狂了。既然要走,既然要離,便是一放手不回頭。“不甘心”三個字,從她内心深處猛地跳到眼前。
一道精光閃過善言的眸子,娉婷已經打定了主意。
“王爺……”她輕輕地喚着,忐忑不安地擡頭看着他,“我不奢望當王妃,可我……”
話到中途,又咬住下唇。楚北捷溫柔地撫過她的唇,“說下去。”
“不,不說了。”酸楚和快樂交織成動人的歌,娉婷快止不住自己的淚水,她長歎一聲,仿佛一瞬間舍棄了所有的矜持,猛地抱上楚北捷,仰頭楚楚道,“金風玉露,隻求今夜一次相逢。”
痛快地,舍棄了,擁有了。
自己的堅貞,自己的身子,都抛到腦後。明日起無緣再見已是幸事,說不定還要在沙場厮殺時刀劍相向。
她不管,今夜是屬于自己的。自己是屬于他的。
楚北捷以為自己聽錯了,先是愣住,轉眼卻意氣風發,仰天長笑。打橫抱起面前佳人,大步跨進卧房,将她輕輕平放在床榻上。
低頭,仔細打量一遍那清秀的眉、白皙的手。
他說:“我們一輩子都在一起。”
“嗯。”娉婷點頭,眼淚淌了下來。
寶钗落地,青絲散開鋪在枕上,好一道驚心動魄的瀑布。情是灼人的,不經意對上的眼眸,已叫人看癡了。
輕輕一扯,絲帶飄到床下,白皙的肌膚露出一點端倪,吞了楚北捷的魂魄,讓他的熱皿從腳底湧上來,轟地沖上頭頂。
“絕世有佳人……”他喃喃着俯首去吻。那紅唇透着屬于娉婷的香氣,甜美如桂花。
“王爺……”
“不是王爺。”
她心領神會,改口,“北捷。”
“當日定南,今日北捷。”他試圖緩解她的緊張,說起了舊話,低沉的聲音在屋中回響。
窗外,月正圓。
鎮北王府内,低吟如歌。東林歸樂兩地的人兒,一個丢了魂,一個失了心。
純白絲衣,衣角墜着朵朵梅花。楚北捷撥開遮擋着紅唇的青絲,憐愛地撫着眼前秀麗的睡容。娉婷在夢中甜甜微笑,吐出安逸的呼吸。
她累了。楚北捷知道她是多麼的乏,方才讓星星都臉紅的呻吟,還有餘韻留在屋内,帶來滿懷的馨香。
優美的唇、高挺的兇、細嫩的腰,還有纖長的腿上,都有楚北捷留下的烙印。
楚北捷不知想到什麼,笑容消失了,濃眉微皺。他走出卧房,輕輕掩了門。
楚漠然正等在書房裡。
楚北捷邁着沉重的步子進來,沒有表情地坐下。他的袖中,藏着楚漠然今早呈給他的一張紙條――
陽鳳,北漠人,自幼賣入歸樂王子府,擅琴,乃當今歸樂兩琴之一。養于深院,何肅甚寵,極少露面。愛養花草。喜吃食物:醬八寶;喜色:深藍。因被誣陷而見罪,今下落不明。
他把紙條掏出,重新看了一遍。
四周的空氣仿佛被他冷冷的威勢攪動起來,紛亂不安地翻滾着。
“一點破綻都沒有。”楚北捷嘴角溢出苦笑。
很少看見自家主子有這種無助的神态,楚漠然惶惑地低頭,“王爺的意思是……”
“歸樂兩琴……”楚北捷沉吟,“另一琴是誰?”
“回禀王爺,是敬安王府的一個侍女,姓白。”
楚北捷困倦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恢複炯炯神光,齒間迸出一個字,“查。”
“遵命。”
娉婷在微亮的晨曦中醒來。
青絲在光裸的脊背上流瀉,有人正溫柔地吻着她的肩膀。
她一扭頭就撞上一雙洞徹人心的黑瞳,猛然想起昨夜的呻吟嬌喘,娉婷驚叫一聲,把發燒的臉埋進被中。
“木已成舟,不用躲了。”楚北捷把玩着娉婷的發絲,看着她露出小女人的嬌态。見她仍躲着不起,笑了一聲,促狹地在她的嫩肩上輕咬一口。
“啊!”娉婷輕呼着翻身。楚北捷守株待兔般把她抓個正着,摟着她的腰,狠狠吻上她鮮紅欲滴的唇。
“啧啧,天下最美味的早點。”
“你……你……”
“我什麼?從今天起要叫我夫君。”
娉婷橫他一眼,不服氣道:“誰答應嫁給你了?”
楚北捷握住她的手,似乎要将她的手揉碎似的,深黑的眼睛直盯着她,沉聲道:“嫁了我,再不要離開。”
娉婷像心窩上忽然挨了一刀,怔怔看着楚北捷。
楚北捷認真地說:“什麼也别想,跟着我。地陷天塌,都有我在。”
地陷天塌嗎?她擡頭,睫毛顫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麼高大的身形,那麼強悍的氣勢,那麼濃黑的眉目……哪一道不是女人心目中的最愛?
有他在身邊一站,什麼都是踏實的。
可她……可她是一定要走的。
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娉婷依舊仰頭,舍不得挪開目光。
楚北捷粗糙的大掌在她臉上溫柔地一抹,“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端端的就哭了。”娉婷擦了淚,自嘲地笑了。
越搖擺心越疼得厲害,越疼,娉婷越咬緊了牙關要走。
舍不得有什麼用?楚北捷的嬉笑怒罵,都是必須舍棄的。少爺人在天涯,她不能反倒進了東林的王府,當了東林的王妃。
走,一定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