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靜養了三天,娉婷每天都心神不甯。
窗外紅花開得正盛,争奪着小院裡最美麗的地位。娉婷癡癡的目光滑過花,落在不起眼的綠葉上。
三天了,楚北捷都沒有出現。
“不來也罷……”
三天來,她患得患失,怕楚北捷再次出現,又怕他完全忘了這間小屋。“等你好了再說”,這話到底什麼意思?她苦思冥想,像有貓撓着她的心窩,羞澀的臉透出粉色。送藥的張媽直誇,“小紅姑娘,你臉色可好看多了,紅嫩嫩的。”
這日未到中午,楚漠然跨進門,向娉婷傳達楚北捷的話,“胃口不好,做兩個好菜,送到房裡來。”
做菜?娉婷咬了半天唇,走向廚房。
一向随心所欲的鎮北王已經忍了三天。今天他心情愉快,打算好好和他可愛伶俐的侍女相處。
小紅不漂亮,但她是特别的,值得他花心思。她每個舉動都讓楚北捷在回味時情不自禁流露出笑容,現在回想小紅當初的言行舉止,也情有可原。他是王爺,而她不過是侍女。
再說,她畢竟病了這麼久,老天給她的懲罰已經夠了。
楚北捷不是容易原諒他人的人,但對這個多才多藝的女子例外。今天的風分外清爽,他打算吃點小紅做的美食,再聽一遍天上人間都難尋的琴音和纏綿悱恻的歌喉,最後,用鎮北王最自豪的氣概和魅力,讓她的脖子更紅一些。這些常人俗氣的享樂欲望,在他那隻裝着征戰厮殺的心裡冒出苗子,全為了一個不算美麗的女子。
直到喝下一口娉婷帶着滿頭大汗端上來的湯,他嘴角不由自主挂起的一抹笑意才完全消失。
娉婷仔細觀察他的反應。
“我主人從沒吃過我做的菜。”
楚北捷臉色古怪,點點頭,“你主人真是聰明極了……”他忍了一下,老實地說,“湯很難喝。”
英俊的臉苦兮兮的,和一向嚴肅沉穩的神态截然不同。娉婷本來還為來見楚北捷而心藏警惕、忐忑不安,此刻見他作怪,隻覺得親昵,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露出兩個酒窩。
楚北捷歎道:“我今天才知道,懂菜譜的人,不一定會做菜。”
娉婷點頭,“懂兵法的人,也未必會打仗。”
這話大合楚北捷胃口,手往大腿上一拍,大笑道:“說得有理!說得有理!”仰頭笑了一會兒,忽然收了笑聲,漆黑的眸子盯着娉婷,沉聲道,“病已經全好了吧?”
聲音沙啞,裡面藏了太多暧昧。情欲的香在華麗的卧房裡冉冉升起,娉婷敏感地感覺出禁忌,不安地退了一步。
不動還罷,一動,楚北捷動得比她更快。他并不起身,手一伸,攔住不盈一握的腰肢,狠狠往自己懷裡帶。
“呀!”娉婷輕叫,撞入楚北捷堅硬的懷中。她擡頭,略有惶恐的眸子迎上别有意味的黑瞳。
楚北捷一手摟得娉婷動彈不得,唇幾乎咬上她發紅的耳垂,像台上唱戲般彬彬有禮地問:“危機臨頭,小姐還有何計可施?”
娉婷耳朵一陣發癢,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有點怕,又有點莫名其妙地想笑。她别過眼,蹙眉道:“将軍大獲全勝,敗将已降,難道還要趕盡殺絕?”
楚北捷不為所動,搖頭道:“哪裡降了,我可沒聽見降歌。”
他的肌膚幾乎貼上娉婷嫩白的脖子,灼熱氣息襲來,娉婷在楚北捷懷裡受驚似的縮了縮,楚楚可憐道:“自古隻有勝歌,哪裡有什麼降歌?”
“你唱第一曲,從此就有了。”楚北捷含笑威脅,“再不唱,可别怪本王趕盡殺絕。”作勢要強吻下去。
“别……”娉婷無可奈何,對上這人,敗局仿佛已是天定,隻好朝他狠狠瞪上一眼,算為自己出了一口氣。
楚北捷在極近的距離被一個幽怨的眼神攝了魂魄,不由自主地想摟着懷裡人吻個暢快,還未低頭,娉婷在他懷中輕輕唱了起來。
“故飛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歡,一望成歡……”
娉婷的歌聲圓潤動人,楚北捷閉上眼睛,靜靜聽完,良久才睜開眼睛,“從此以後,你唱歌時不可有外人在。不然,會惹多少多情,害多少相思。”他歎息兩聲,臉色從喜轉肅,沉聲道,“卿乃如此佳人,不可能出自花府仆役。你到底是何人?”
一句話如五雷轟頂。娉婷随少爺多次出征,足智多謀,卻未曾試過如此“短兵相接”,何況對手是鼎鼎大名的鎮北王。
楚北捷見她臉色蒼白,不由憐愛,撫開她額前的發絲,柔聲道:“你不必害怕,隻要坦言相告,本王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娉婷苦笑――
如果楚北捷知道她就是歸樂敬安王府的白娉婷,知道就是她使計淹沒了他頗為自豪的鎮北軍,知道她身懷敬安王府甚至是歸樂王室那些大大小小的秘密,那恐怕就不是楚北捷是否會保護她的問題了。
後果讓人不敢想象。
“說吧。”楚北捷可以看透人心的漆黑眼眸緊逼不放,“不管你是誰,本王都能幫你。”
“我……”
“你說。”
娉婷氤氲的眸子哀切地看向楚北捷,在楚北捷鼓勵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是當今歸樂大王未登基時,養在王子府中的琴伎。”
楚北捷愣住。
“小紅本名陽鳳,自幼賣身入了王子府,因為擅琴,甚得肅王子喜愛,王子每每在花園中喝酒,都會喚我彈奏相陪。”
“陽鳳?”楚北捷沉吟,“既然如此,怎麼又流落到了花府?”
娉婷垂眼,幽幽歎道:“不瞞王爺,小女子在歸樂也算薄有微名,倚着這點名聲,又受了主人寵愛,不免得罪了人。也不知是誰在王後面前挑撥,誣我一個不敬的罪名,瞬間大禍臨頭。幸虧王宮裡有一兩個知交肯出手相助,才得以匆忙逃出。誰知禍不單行,我不幸遇上人販子,被賣到東林花府,又鬼使神差……碰見了王爺。”她觸動情腸,眼睛紅了一圈,強笑道,“可見世事弄人。”
楚北捷深沉的目光輕輕朝她一掃,道:“我猜得不錯,你也該是宮廷或豪門裡出來的人。”他對王宮中的事了如指掌,當然明白小婢命如蝼蟻的現實,溫柔地對娉婷道,“你不用擔心,别說歸樂王後,就算何肅親自來,也拿你無可奈何。”
娉婷聽他語氣真摯,不由得滿心慚愧,耳廓微微發紅,看在楚北捷眼裡倒成了感激。她低頭,又向楚北捷福了一福,“多謝王爺。”
“起來吧。”楚北捷揚起嘴角,扶起娉婷。她那嫩滑的手軟玉一般,暖暖的,盯着這雙手,他壓低聲音道,“這才真是彈琴的手。”啧啧誇了兩句,緊握着不肯放。
娉婷想躲又躲不了,仿佛楚北捷握住的是自己的心,頓時臉頰紅了一半,試着抽出手,抽不出來,隻好蹙眉對楚北捷一瞅,“王爺……”正巧對上楚北捷似笑非笑的目光,一陣心慌意亂。
待楚北捷看夠了娉婷臉上的紅暈,這才松手,“方才聽了降歌,現在想聽你彈琴了。小紅,不,陽鳳,你給我彈上一曲吧。”楚北捷朝房裡一指,桌上已端放着一張古琴。
娉婷應了,坐下一看,正是鳳桐古琴。
悠揚琴聲起……
初見寒山,老松遒勁,北風凜冽,一片凄清。
漸漸,風稍停,雪又來了,紛紛揚揚,雖冷,卻比先頭多了一點生氣。雪還未止,叢林中突然鑽出覓食的小獸,精靈乖巧,在松樹下翻找被雪埋住的果子。一會兒,小獸立身靜止不動,似在靜聽,接着猛然一蹿,溜個無影無蹤。
山谷寂靜下來。
不一會兒,遠遠地傳來開懷的笑聲。三五個頑童約了一起來打雪仗,頓時,雪球四處飛,有落空砸到松樹上的,有誤中自己人的……他們邊玩邊叫,唧唧喳喳,好不歡快。
琴聲在最歡暢的時候驟停。
楚北捷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睜開眼睛,“好曲子。怎麼缺了餘音?”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最高興的時候停,豈不最好?”娉婷俏皮地笑道。
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心跳得異常地快。楚北捷嗓子更沉兩分,伸手道:“陽鳳,你過來。”
娉婷從古琴前站起來,走前一步,還未被楚北捷抓到便猛地一側身,站到與楚北捷隔了一張桌子的地方,帶着頑皮的神色問:“王爺還要喝湯嗎?”
提起那難喝的湯,楚北捷立即搖頭。
“那……我端出去了。”纖纖玉指把已冷的湯端起,匆匆出了房門。
楚北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輕拍手掌。
楚漠然從門後轉出來。
“王爺。”
“歸樂有個叫陽鳳的琴伎。”楚北捷淡淡道,“你去查一查。”
“遵命,屬下立即就去。”
娉婷在鎮北王府算是安定下來了。伺候楚北捷并不難,和在敬安王府裡一樣,她也不用端茶倒水做下等活計,隻是閑時為楚北捷彈彈琴,陪他說說話就好。
府中衆人都知道她得了寵愛,沒人敢差使她,稱呼也按王爺的吩咐,一口一個“陽鳳姑娘”。
炎夏未過,荷花盛開。飯後得了空閑,兩人在池邊聊天。
“天下到底有多大?”
“這問題,該問王爺才對。我怎麼知道?”娉婷側着頭,眸子靈巧地悠悠一轉,“難道王爺想弄明白了,好領兵把天下的土地都歸到東林來?”
楚北捷哈哈大笑,“有何不可?”
娉婷看似不經意地說道:“我才不信天下這麼容易征服。四國都有名将鎮守,東林當然有王爺你,其他三國,單單是歸樂的小敬安王就不好對付。”
“何俠?”楚北捷輕輕哼了一聲,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
“對了,王爺上次說不日内就能見到小敬安王,到底是怎麼回事?”娉婷露出回憶的神色,“我當初在王子府時曾偷偷在簾後看過他一眼,真是個英雄人物,氣宇軒昂,不同凡響。”話音未落,腰肢一疼,已經被楚北捷圈在懷裡。
“氣宇軒昂,不同凡響?”楚北捷狠狠地重複。
娉婷撲哧一聲笑起來,掩着嘴,轉着眼波輕問:“王爺嫉妒?”見楚北捷果然一臉醋意,柔聲道,“王爺也太小氣了。聽說他因為謀害大王已經被歸樂視為亂臣賊子,如今正四處逃亡,天下要用他的人頭換取賞金的人可不少,也許他早就死于非命了。”
楚北捷笑着搖頭,“呵呵,何俠要是這麼容易死,就不是何俠了。”
娉婷的心怦怦地狂跳起來,她等這機會已經等得快發瘋了,好不容易可以不知不覺地套問消息,忙掩飾了内心的激動,順着楚北捷的話問:“那麼說,王爺知道他的下落?”
“何俠逃離歸樂都城後,因為追兵不斷,曾一度潛入東林。唉,本王前幾日差點就把他抓住了。”感覺懷裡人渾身一震,楚北捷疑道,“陽鳳,你不舒服?”
“不,不。”娉婷搖頭,她自覺臉色蒼白,知道楚北捷為人精明,必定懷疑,遂蹙眉裝惱,“上次是桂花,這次又成了月季,下次該是什麼?”
“嗯?”
“王爺每次入宮,帶回的香氣都不同呢。”娉婷幽怨地瞅他一眼,作勢要掙脫楚北捷。
楚北捷疑心頓去,潇灑笑道:“玉芙蓉易得,解語花難求,你何必為這些生氣?日後我選王妃,不看姿色,隻看誰夠膽色陪我上沙場。”
“王爺,何俠的故事還沒有說完呢。”
“有什麼好說的。他一入東林,我們安插的眼線就禀報上來。我命漠然立即備好兵馬去圍捕,誰知這何俠好厲害,不知如何得知我們的計劃,不但殺了我們的人,還躲開埋伏,轉身逃回歸樂境内了。大好機會,白白錯過。”
娉婷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