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祁田的處境的确艱難。
自從何俠大權在握,對待他們這些戰功赫赫的雲常大将的态度就漸漸變了,雖然賞賜不斷,但将帥之間生疏了許多。祁田也是聰明人,怎會看不出何俠正努力培養自己的勢力?提拔崔臨鑒做甘鳳軍統領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這意味着将來如果何俠建立新國,絕不可能以雲常為尊。看形勢竟是四國子民都平起平坐的意思。
這在雲常人的心裡,是一件極不妙的事情。
楚北捷深夜秘密來訪,祁田當時正為何俠的斥責心煩意亂,也不知道為何,當楚北捷宛如天神一樣出現在他眼前時,他竟沒有呼喊侍衛。
銷聲匿迹多時,似乎已成為民間一個炫目神話的鎮北王,何俠的死敵,忽然不可思議地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這是祁田從未料到的事。
楚北捷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
“何俠對付貴家的手段,祁将軍曾親眼目睹。貴家毀于他手,雲常王族毀于他手,将來也難保祁大将軍不會毀在他手裡。祁大将軍出身雲常望族,難道就不為自己的家族想一想後路?”
祁田沉聲道:“休想挑撥離間,我沒有對不起小敬安王的地方,他怎會對付我?”
楚北捷見他此話說得底氣不足,笑容又深了一分,“那耀天公主哪裡對不起他了?”
祁田身軀微震,“公主殿下是因難産而薨。”
他本以為楚北捷會繼續挑撥,不料楚北捷隻幽幽歎了一聲,“祁将軍要這樣想,本王又有什麼辦法呢?英雄好漢,都應轟轟烈烈死在戰場上,像貴常甯那樣,死後又豈能瞑目?”
楚北捷穿着夜行衣,卻依然給人光明正大的感覺,比之何俠的風流倜傥,别有一分豪邁膽略。
祁田看着他離去,手按在劍柄上。
楚北捷暗夜潛入,卻沒有對他動手,這個和崔臨鑒截然不同的境遇如果讓何俠知道了,隻怕又會加重對他的疑心。
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沒有驚動侍衛。
主帥和大将之間相疑到這個地步,想想也令人寒心。
祁田渾渾噩噩過了一夜,清晨天還未亮,親兵跌跌撞撞地進來禀報,“将軍,不好了,水牢裡的犯人逃跑了!”
“什麼?”一夜未睡的祁田猛然從床上掙起,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喝問,“怎麼跑的?派人去追了沒有?”
“似乎是從水下面逃走的,水下那鐵栅欄松動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開牢門的。将軍,是否要立即禀報小敬安王?”
祁田呆了片刻,沉聲道:“此事不許洩露風聲。你們都管好自己的嘴巴,本将軍自有打算。”遣退了親兵,起來穿了衣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隻是一味發愁。上陣殺敵,流多少皿他也不在乎,但說到官場上的事,那可真叫他心煩了。
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歸樂王宮。
大殿上,冬灼正向何俠禀告,“探子發現若韓在北漠出沒,似乎還在秘密招募兵馬。”
“若韓嗎?且讓他慢慢招募。”何俠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我正想有個人把那些有反叛之心的人召集起來,好一次肅清。放心,我自有對付若韓的辦法。”
何俠尚未知道則尹已被救走。
當日留下則尹一命,大有用處。這位昔日的上将軍對北漠的影響,相當于楚北捷之于東林。留着他的性命,就是為了防備日後北漠的散軍聚集起來抵抗。
北漠上下都以為則尹早已為國捐軀,試問,若在陣前忽然将北漠将士愛戴的則尹上将軍一推向前,利刃橫其頸,北漠叛軍豈不立即軍心大亂?
關鍵的籌碼,要留在關鍵的時候用。這是何俠一向出手即勝的策略之一。
“祁田将軍的奏報剛剛送到。他說不敢違令,隻是最近永泰軍中出了怪病,士兵們個個手腳無力,渾身發癢……”
“哼!”何俠冷冷道,“這樣搪塞的借口也說出來了。既然是病,确定是什麼病沒有?”
冬灼做事比較認真,如實答道:“祁田将軍不像是在搪塞。我這裡同時接到幾個消息,雲常各大軍營似乎都出現這樣的情況,一開始還擔心是瘟疫,幸虧士兵們病得都不重,沒有人死去。”
何俠一聽,留意起來,“驗過軍糧沒有?”
“已經驗過了,一點問題也沒有。看來問題不是出在糧食上。”
何俠卻冷冷笑道:“驗不出來,那就更可疑了。你難道忘了楚北捷那邊或許有誰?各處大營都出了問題,不是一隊軍糧的事呢。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潛入我雲常腹地。”
冬灼知他指的是娉婷,心頭一震,皺眉道:“要這樣在軍糧裡動手腳,絕不可能。難道他們有本事潛入祖西破壞?”
殿上衆臣,尤其是武将,都紛紛搖頭不信。
何俠也知道冬灼說得有理,思忖片刻,臉色微微一變,喝道:“拿地圖來!”
攤開地圖,何俠仔細一看,手指往圖上一指,倒吸一口氣,“虧他們想得到,這也能讓他們有機可乘。”
衆臣都在階下,伸長了脖子也看不見何俠指着地圖上的何處。隻聽何俠忽然問:“現在且柔的城守是誰?”
連忙有人查了官吏表,禀道:“是番麓。”
何俠一聽,原來是貴常青那邊的人,對心裡的推測更是确信。将地圖一合攏,沉聲道:“楚北捷現在必定在雲常。立即準備行裝,我要親自領兵回雲常!”
他骁勇善戰,從無敗績,一說到領兵征戰,雷厲風行,一臉彪悍之色。衆臣即便有疑慮,也不敢進谏,紛紛高聲應是。
武将們知道有仗可打就等于有功勞可以分,更是摩拳擦掌,興奮不已。
何俠對飛照行道:“照行,歸樂我放心不下,你辦事穩妥,我留下你來照應。這裡原有一批守城的精兵,一概撥給你掌管。蔚北軍的将士這次就随我親征吧。”
飛照行心裡一凜。
何俠三言兩語就剝了他的兵權,他好不容易籠絡過來的幾名将領也一并被調走,要是何俠出征前留下一道密令處置他,他的小命豈不是不保?
飛照行暗暗握緊了拳頭,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應道:“是。”
何俠看着他當場用了帥印,将蔚北軍的兵權交出來,點頭道:“大家都去準備吧,三個時辰後城門出發。”
衆臣齊聲應是,立即散去。
飛照行獨自出了宮門,身後忽有人喊道:“飛将軍留步!”
轉頭一看,原來是何俠的侍衛長,領了四五個侍衛一起追過來,笑着對飛照行道:“小敬安王吩咐,讓飛将軍掌管守城的精兵,我奉命帶将軍去接續一下。”侍衛長神情自若,滿以為不會露什麼蛛絲馬迹。
哪裡想到飛照行比常人精明許多,早就對何俠起了疑心。
飛照行目光下移,瞥見侍衛長身後的幾個侍衛都雙手下垂,動動指頭就可以拔出劍,怎會不明白他們的意圖,看來何俠已經下令要處置他了,心裡冷笑幾聲,臉上卻露出欣然笑容,“那好,辛苦兄弟陪我走一趟了。”
各自上了馬,剛轉過拐角,飛照行把劍一拔,對着侍衛長的兇膛就是一刺。對方哪裡想到他會先發制人,慘叫一聲,摔下馬去。
飛照行一勒缰繩,掉轉馬頭就跑。剩下幾人看他離去,才猛然醒悟,叫嚣着追趕上去。此時何俠正下令要在城門處整軍待發,因此城門大開。飛照行穿着将軍服,一路奔到城門,守衛的士兵們連忙對他行禮,他們還未回過神,飛照行已連人帶馬一陣風似的遠去了。
何俠得了消息,頓時大怒,“這麼一件小事也辦不了!”
但大軍即将出發,隻能命一名副将領兵去捉拿飛照行,自己安排妥歸樂諸事,穿上戎裝,趕往城門去了。
且柔,因為則尹平安歸來而回蕩在城守府裡的笑聲幾日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