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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梁山泊吳用舉戴宗揭陽嶺宋江逢李俊(1)

水浒傳 施耐庵 3640 2024-01-31 01:07

  話說當時宋太公掇個梯子上牆來看時,隻見火把叢中約有一百餘人,當頭兩個,便是郓城縣新參的都頭,卻是弟兄兩個:一個叫做趙能,一個叫做趙得。

  兩個便叫道:“宋太公,你若是曉事的,便把兒子宋江獻将出來,我們自将就他;若是不教他出官時,和你這老子一發捉了去。”宋太公道:“宋江幾時回來?”趙能道:“你便休胡說!有人在村口見他從張社長家店裡吃了酒歸來,亦有人跟到這裡。你如何賴得過?”宋江在梯子邊說道:“父親,你和他論甚口!孩兒便挺身出官也不妨。縣裡府上都有相識,況已經赦宥的事了,必當減罪。求告這厮們做甚麼?趙家那厮是個刁徒,如今暴得做個都頭,知道甚麼義理!他又和孩兒沒人情,空自求他。”宋太公哭道:“是我苦了孩兒。”宋江道:“父親休煩惱,官司見了,倒是有幸,明日孩兒躲在江湖上,撞了一班兒殺人放火的弟兄們,打在網裡,如何能夠見父親面?便斷配在他州外府,也須有程限,日後歸來,也得早晚伏侍父親終身。”宋太公道:“既是孩兒恁的說時,我自來上下使用,買個好去處。”

  宋江便上梯來叫道:“你們且不要鬧。我的罪犯,今已赦宥,定是不死。且請二位都頭進敝莊少叙三杯,明日一同見官。”趙能道:“你休使見識,賺我入來。”宋江道:“我如何連累父親、兄弟?你們隻顧進家裡來。”

  宋江便下梯子來,開了莊門,請兩個都頭到莊裡堂上坐下,連夜殺雞宰鵝,置酒相待。那一百士兵人等,都與酒食管待,送些錢物之類。取二十兩花銀,把來送與兩位都頭做好看錢。正是:

  都頭見錢便好,無錢惡眼相看。因此錢名好看,隻錢無法無官。

  當夜兩個都頭在宋江莊上歇了。次早五更,同到縣前等待。天明解到縣裡來時,知縣才出升堂。見都頭趙能、趙得押解宋江出官,知縣時文彬見了大喜,責令宋江供狀。當下宋江一筆供招:

  不合于前年秋間典贍到閻婆惜為妾,為因不良,一時恃酒争論鬥毆,緻被誤殺身死,一向避罪在逃。今蒙緝捕到官,取勘前情,所供甘服罪無詞。

  知縣看罷,且叫收禁牢裡監候。滿縣人見說拿得宋江,誰不愛惜他,都替他去知縣處告說讨饒,備說宋江平日的好處。知縣自心裡也有八分開豁他,當時依準了供狀,免上長枷手木醜,隻散禁在牢裡。宋太公自來買上告下,使用錢帛。那時閻婆已自身故了半年,沒了苦主;這張三又沒了粉頭,不來做甚冤家。縣裡疊成文案,待六十日限滿,結解上濟州聽斷。本州府尹看了申解情由,赦前恩宥之事,已成減罪,把宋江脊杖二十,刺配江州牢城。本州官吏亦有認得宋江的,更兼他又有錢帛使用,名喚做斷杖刺配,又無苦主執證,衆人維持下來,都不甚深重。當廳帶上行枷,押了一道牒文,差兩個防送公人,無非是張千、李萬。

  當下兩個公人領了公文,監押宋江到州衙前,宋江的父親宋太公同兄弟宋清,都在那裡等候,置酒管待兩個公人,赍發了些銀兩。教宋江換了衣服,打拴了包裹,穿上麻鞋。宋太公喚宋江到僻靜處叮囑道:“我知江州是個好地面,魚米之鄉,特地使錢買将那裡去。你可寬心守耐,我自使四郎來望你,盤纏有便人常常寄來。你如今此去,正從梁山泊過,倘或他們下山來劫奪你入夥,切不可依随他,教人罵做不忠不孝。此一節,牢記于心。孩兒路上慢慢地去,天可憐見,早得回來,父子團圓,兄弟完聚。”宋江灑淚拜辭了父親,兄弟宋清送一程路。宋江臨别時囑咐兄弟道:“我此去不要你們憂心。隻有父親年紀高大,我又累被官司纏擾,背井離鄉而去。兄弟,你早晚隻在家侍奉,休要為我到江州來,棄撇父親,無人看顧。我自江湖上相識多,見的那一個不相助,盤纏自有對付處。天若見憐,有一日歸來也!”宋清灑淚拜辭了,自回家中去侍奉父親宋太公,不在話下。

  隻說宋江和兩個公人上路,那張千、李萬已得了宋江銀兩,又因他是個好漢,因此于路上隻是伏侍宋江。三個人上路行了一日,到晚投客店安歇了,打火做些飯吃,又買些酒肉請兩個公人。宋江對他說道:“實不瞞你兩個說,我們今日此去,正從梁山泊邊過。山寨上有幾個好漢,聞我的名字,怕他下山來奪我,枉驚了你們。我和你兩個明日早起些,隻揀小路裡過去,甯可多走幾裡不妨。”兩個公人道:“押司,你不說,俺們如何得知?我們自認得小路過去,定不得撞着他們。”

  當夜計議定了,次日起個五更來打火。兩個公人和宋江離了客店,隻從小路裡走。約莫也走了三十裡路,隻見前面山坡背後轉出一夥人來。宋江看了,隻叫得苦。來的不是别人,為頭的好漢,正是赤發鬼劉唐,将領着三五十人,便來殺那兩個公人。這張千、李萬唬做一堆兒,跪在地下。宋江叫道:“兄弟,你要殺誰?”劉唐道:“哥哥,不殺了這兩個男女,等甚麼?”宋江道:“不要你污了手,把刀來我殺便了。”兩個人隻叫得苦:“今番倒不好了。”劉唐把刀遞與宋江,詩曰:

  有罪當官不肯逃,逢人救解愈堅牢。存心厚處生機巧,不殺公人卻借刀。

  宋江接過,問劉唐道:“你殺公人何意?”劉唐說道:“奉山上哥哥将令,特使人打聽得哥哥吃官司,直要來郓城縣劫牢,卻知道哥哥不曾在牢裡,不曾受苦。今番打聽得斷配江州,隻怕路上錯了路道,教大小頭領分赴去四路等候,迎接哥哥,便請上山。這兩個公人不殺了如何?”宋江道:“這個不是你們弟兄擡舉宋江,倒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若是如此來挾我,隻是逼宋江性命,我自不如死了。”把刀望喉下自刎。劉唐慌忙攀住胳膊道:“哥哥,且慢慢地商量。”就手裡奪了刀。宋江道:“你弟兄們若是可憐見宋江時,容我去江州牢城聽候限滿回來,那時卻待與你們相會。”劉唐道:“哥哥這話,小弟不敢主張。前面大路上有軍師吳學究同花知寨在那裡專等,迎迓哥哥。容小弟着小校請來商議。”宋江道:“我隻是這句話,由你們怎地商量。”

  小喽啰去報不多時,隻見吳用、花榮兩騎馬在前,後面數十騎馬跟着,飛到面前。下馬叙禮罷,花榮便道:“如何不與兄長開了枷?”宋江道:“賢弟,是甚麼話!此是國家法度,如何敢擅動!”吳學究笑道:“我知兄長的意了。這個容易,隻不留兄長在山寨便了。晁頭領多時不曾得與仁兄相會,今次也正要和兄長說幾句心腹的話,略請到山寨少叙片時,便送登程。”宋江聽了道:“隻有先生便知道宋江的意。”扶起兩個公人來,宋江道:“要他兩個放心,甯可我死,不可害他。”兩個公人道:“全靠押司救命。”

  一行人都離了大路,來到蘆葦岸邊,已有船隻在彼。當時載過山前大路,卻把山轎教人擡了,直到斷金亭上歇了。叫小喽啰四下裡去請衆頭領,都來聚會,迎接上山,到聚義廳上相見。晁蓋說道:“自從郓城救了性命,兄弟們到此,無日不想大恩。前者又蒙引薦諸位豪傑上山,光輝草寨,恩報無門。”宋江答道:“小可自從别後,殺死淫婦,逃在江湖上,去了年半。本欲上山相探兄長一面,偶然村店裡遇得石勇,捎寄家書,隻說父親棄世。不想卻是父親恐怕宋江随衆好漢入夥去了,因此詐寫書來喚我回家。雖然明吃官司,多得上下之人看觑,不曾重傷。今配江州,亦是好處。适蒙呼喚,不敢不至。今來既見了尊顔,奈我限期相逼,不敢久住,隻此告辭。”晁蓋道:“直如此忙!且請少坐。”兩個中間坐了,宋江便叫兩個公人隻在交椅後坐,與他寸步不離。

  晁蓋叫許多頭領都來參拜了宋江,分兩行坐下,小頭目一面斟酒。先是晁蓋把盞了,向後軍師吳學究、公孫勝起,至白勝,把盞下來。酒至數巡,宋江起身相謝道:“足見弟兄們相愛之情。宋江是個得罪囚人,不敢久停,隻此告辭。”晁蓋道:“仁兄直如此見怪!雖然賢兄不肯要壞兩個公人,多與他些金銀,發付他回去,隻說我梁山泊搶擄了去,不道得治罪于他。”宋江道:“兄這話休題。這等不是擡舉宋江,明明的是苦我。家中上有老父在堂,宋江不曾孝敬得一日,如何敢違了他的教訓,負累了他?前者一時乘興,與衆位來相投,天幸使令石勇在村店裡撞見在下,指引回家。父親說出這個緣故,情願教小可明吃了官司,急斷配出來,又頻頻囑咐。臨行之時,又千叮萬囑,教我休為快樂,苦害家中,免累老父怆惶驚恐。因此父親明明訓教宋江,小可不争随順了,便是上逆天理,下違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在世雖生何益?如不肯放宋江下山,情願隻就衆位手裡乞死。”說罷,淚如雨下,便拜倒在地。晁蓋、吳用、公孫勝一齊扶起。衆人道:“既是哥哥堅意欲往江州,今日且請寬心住一日,明日早送下山。”三回五次留得宋江就山寨裡吃了一日酒。教去了枷,也不肯除,隻和兩個公人同起同坐。

  當晚住了一夜,次日早起來,堅心要行。吳學究道:“兄長聽禀:吳用有個至愛相識,現在江州充做兩院押牢節級,姓戴,名宗,本處人稱為戴院長。為他有道術,一日能行八百裡,人都喚他做神行太保。此人十分仗義疏财。夜來小生修下一封書在此,與兄長去,到彼時可和本人做個相識。但有甚事,可教衆兄弟知道。”衆頭領挽留不住,安排筵宴送行,取出一盤金銀,送與宋江。又将二十兩銀子送與兩個公人。就與宋江挑了包裹,都送下山來,一個個都作别了。吳學究和花榮直送過渡,到大路二十裡外。衆頭領回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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