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讓人唏噓的遺憾
第二天還是滴答的雨,小喬依舊來接我。我們在一個面店吃了一碗面條,然後便如他所說去逛街。
當然是逛男裝。
其實沒什麼好逛的。
男人的衣服,款式都差不多,小喬身材又好,随便什麼衣服,往身上一套,都極有範兒,所以我們隻要選中合适的碼、,選上他喜歡的顔色,幾乎不要怎麼試,就可以定下了。
我們在一家他慣常穿的品牌店裡,挑了一件夾克,又買了一條休閑褲,在選顔色的時候,他直接選了黑色。
其實他膚色偏深,黑色真不是他最适合的顔色,倒是米白、灰白等淺色,會更适合他,能彰顯他的活力與朝氣。
“要不要換個顔色?”我問,顔色能換,不知心情能不能換?
“我們這款衣服,還有米黃、純白、湖藍三種顔色,先生要換哪一種?”正在包裝的導購小姐熱情的介紹。
“不用,黑色就好。”小喬說。
“不參考下你女朋友的意見,小心她會不高興哦?”導購小姐自以為俏皮的說。她大概是個話多的人,可她不知道,其實有時人還是少說些話好,否則,說得越多,錯得越多。
小喬的臉沉了沉。
導購小姐雖然話多,但也是個玲珑的人,她低低的說一聲對不起,飛快的進行手上的動作。
在她把衣服整好放進包裝袋的時候,小喬忽然看向我,問:“子秋,你說換哪種顔色好一些?”
我一驚,但面上依舊是如常的微笑,說:“湖藍吧,湖藍挺好的。”
“那褲子也得換個顔色了?”他似乎接受了我的建議。
“褲子就要白色的,米白純白都可以。”
“好,就聽你的。”小喬點頭,轉向導購小姐說,“按我女朋友說的,換個顔色。”
“好的。”導購小姐似乎松了口氣。
買好衣服,我們又去旁邊的電影院看電影,是美國大片,照常的拯救地球,拯救人類,換湯不換藥,鮮有幾分新意。我看到一小半,就完全提不起興緻。悄悄瞄一眼身邊的小喬,他似乎很認真的模樣,熒幕的光映着他的臉,有種肅穆的莊嚴。
電影還在繼續着。
我開始走神。
就像中學時代,老師在講台上聲情并茂,我在講台下神遊四海。我開始想穆子謙,想穆家媽媽,想叫我寶兒的養父,我腦海裡交替浮現這幾張臉,慈愛的,厭棄的,寵溺的,他們的目光,各不相同,可卻都能讓我心痛。我幾近混亂的想着,漸漸想不分明。是啊,許多年過去了,人的記憶,也是會模糊。穆子謙,你還不回來,會不會,有一天,我連你的樣子,都已經想不起來?
我在這昏暗的空間裡,忽然有種莫名的絕望。
偏在這時,我身邊坐着的女人,低低飲泣起來,随着她的飲泣聲,我的前面,也有人在擦拭着眼睛。整個電影院,似乎一下子沉入了悲傷的海洋。
我擡眸看向熒幕,隻看到一隻手,在水面上揮動,一個女人,伏在薄薄的木闆上,悲痛欲絕。
電影為了體現那種悲傷的效果,做了特效處理,沒有聲音,隻有一個一個的特寫,水面上的手,女人的眼,淩亂的發絲,浩瀚無邊的大海,這是一幅末日的畫面。
最後,随着男人的手完全沉了下去,我旁邊女人的飲泣聲,竟不可收拾。
我在這飲泣聲裡,也眼眶濕潤。
這樣一幅畫面,讓我想到了穆子謙,我想,我的穆子謙,他會不會也如熒幕上的那個男人,沉入這浩瀚的人海裡,讓我再也尋不着?
真的再也尋不着嗎?
我的悲傷,一下變得不可自抑,淚蜿蜒着,順着我的臉頰滑下去。
一旁的小喬,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隻是,我完全沒有心思去注意。
看完電影,我們又去小喬說的那家糕點店。小喬點了兩杯果汁,又要了幾樣我從前愛吃的糕點,其中就包含南瓜餅。但不知是我忘記了多樂坊的味道,還是這店老闆做的和多樂坊不一樣,我的确是吃不出從前那種味道了。
“好吃嗎?”小喬在我吃完一個南瓜餅後,問。
我點點頭,說:“好吃。”
“我也覺得好吃,我偶爾經過這裡,買了一次這餅,竟有種非常熟悉的感覺。”小喬的語氣,有種戀舊的溫柔。
“哦,是嗎?我卻不記得了。”我笑,“南瓜餅其實都差不多,我也會做,改天有機會,我做給你嘗嘗。”
“好。”
“我現在會做很多東西,很多中西式糕點和菜式,我都會做。”我找了個話題,“我喜歡呆在廚房裡,看着那些食材,在我手中變成美味,感覺很安心。”
“你有這方面的天賦,我記得以前,你做的菜式雖然單一,但味道卻很不錯。”
“嗯,以前你都很少讓我做,大多時候都是你上場。”我說這話時,心裡有幾分不自在。但是,對于過往,此時我們能夠把它說出來,大概比刻意回避還是要進了一步吧。
“是的,那時我做得多。”小喬輕輕晃着杯中的果汁,看杯面上的漣漪,微微有點出神。
那些過往,或許,也如這流動的液體,輕輕一晃,就會生起漣漪。
我沒再做聲。
兩人都沉默着,各有心思。
氣氛還是尴尬起來。
或許是為了打破這尴尬,小喬談起了剛才看的電影。
“這部電影雖然題材上沒有突破,但在情感處理方面比較特别,和以往很多電影都不一樣。”
“嗯,不錯,表現手法上,還是有很多值得稱道的地方。其中幾幅無聲的畫面,給人感覺非常震撼。”我附和着他的話題,那個男人的手,女人的眼,我不過掃了一眼,就覺得非常震動。
“是,Berg沉入海底那一幕,處理得很好。”
“我旁邊的女人感動得哭了。”
“你似乎也哭了。”小喬大概是看到了我的淚。
“我……”我想說我流淚不是因為這個,但這個場合,不适合談穆子謙的吧,所以我沒再繼續說下去,隻微笑着,算是默認了。
“其實我也很感動。”小喬說,“Berg很了不起,那樣一種境況下,把生的希望讓給Afra,很了不起。”
“是很了不起。”我說。其實這樣的橋段太過老套,在很多年前,曾有一幕風靡全球的大劇,裡面的男主,可不是把生的希望讓給了女主?
“子秋,你說,Afra會不會一直記得Berg?”
“當然,她會一直記得他,記一輩子,因為她欠他的,是她一生都無法彌補的。”
“是嗎?”
“是的。”
“因為無法彌補?”
“因為無法彌補。”
小喬漆黑的眸,盯着我的臉,久久的,久久的盯着我的臉,終于發出低低一聲歎息。
很久之後,當我無意間翻到這部電影,認認真真重看了一遍之後,我才明白小喬這聲歎息的含義。電影裡的Afra,愛的根本就不是Berg,而是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因為肩負着拯救地球的大任,去了遙不可知的太空。天上一日,人間十年,在這漫長歲月裡,Berg一直守護在Afra身邊,當末日終于來臨,Afra堅信她的男人會來拯救她,會來拯救地球,會來拯救整個人類,本欲和Afra一起沉入海底的Berg,在最後關頭,把那薄薄的木闆,推給了Afra。他把生的希望留給了她,他把愛的希望也留給了她。當然,電影的結尾,總是個人英雄主義的完美诠釋,那個去了太空的男人,不負衆望,在地球遭受毀滅的前一刻,扭轉乾坤。原本山崩海嘯的世界,回複一片清明。
當依舊年輕的男主,于簇擁着他的人群中,看到垂垂老矣的Afra,目光卻幾乎沒做任何停留,就掠過了她。
他挺拔如初,她卻鶴發雞皮。
他們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不止境遇是不一樣的,就連時間,都是不一樣的。
他們曾經深愛,可再深的愛,也抵不過時間的洪流。
他已經不認識她。
多麼讓人唏噓。
當我看着人群外的Afra緩緩轉身,踽踽而行時,心酸得無法自抑。在她身後,是藍藍的天,藍藍的海,是英雄的榮譽和熱鬧。但這榮譽和熱鬧,與她無關,她曾經愛着的人,與她無關。與她相關的,大概是那藍天碧海,還有消逝在這藍天碧海裡的那隻手。
Berg!
我捂着臉,淚從指縫裡滑出來,小喬的那聲歎息,猶在耳邊。
因為無法彌補,所以,會記住一輩子,把這樣一份感情,放在一個最最隐蔽的地方,不敢開啟,卻也,舍不得忘記。
難怪小喬會說這部電影,在情感處理方面,比較特别。
是很特别,因為,它要表達的,是一種遺憾、一種無法彌補的遺憾。
可我當初,因為走神,我甚至沒看懂這種遺憾。
我和小喬,談的是同一個話題,卻又不是同一個話題。我想,大概從那時起,他便已經有了決定。如果在愛的世界裡,注定隻有一個人能得到救贖,他自是選擇放手。
隻是,他的放手,是否會像電影的結局一樣,不過是一種讓人唏噓的遺憾。
所以,他發出低低的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