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多線程和單線程
穆子謙走後,我在那冥思苦想,左右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幹脆給顔曦打電話,電話打了兩遍,顔曦才接,我隐隐在電話裡聽到一個女人嬌嗔的聲音:“誰啊?”
呃,看來電話打得不是時候。
“子秋,什麼事?”顔曦在電話那頭問。
“我等會再給你打過來吧。”我識趣的說。
“也好,再過半個鐘,我現在有點事,啊……”我聽到他吃痛的低呼一聲,或許,是有人在咬他,或許,是有人在掐他,總之是懲罰就是了。
大概半個小時後,顔曦打電話過來了,我把穆子謙的事和他詳細說了一遍。他思忖片刻,說:“子秋,你現在要做的是兩件事。一:安靜的傾聽,直到他把故事講完。碰到這類有傾訴欲望的客人,最好的對策是靜觀其變、以靜制動。二:因為你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所以,要避免被他帶入故事裡去。你要時刻謹記,不管他講的内容,和你多麼密切相關,你隻是一個局外人。”
“可是,我不知道他此舉的用意?”
“故事講完了,他的用意也就出來了,你隻需要等待。”
“我,我無法安心等待。”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子秋,不管你過去和他有過怎樣的糾葛,現在,他隻是你的一個客人,你要拿出最好的職業素養,來對待他。等待、傾聽,是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兩件事。其他的時間,你還是用來多看點書吧。隻有擁有豐富的知識,你才能在這個領域有所成績。而這豐富的知識,絕不限于心理學這一塊,像哲學、宗教、社會學這些,都是你需要涉獵的。你與其在那冥思苦想他的用意,不如花時間充實自己,把内心練得強大,這樣,哪怕他最後的用意是多麼的出其不意,你也能夠坦然面對。”
“嗯,你讓我再好好想想。”
挂了電話,我又把穆子謙所說的話從頭到尾梳理一遍,還是找不到一個切入點,遂幹脆不想,拿出一本《蘇菲的世界》閱讀,我喜歡看這些枯燥的理論知識,它能讓我心境平和,恣意遨遊于各種哲學思想理念的世界。
我現在在顔曦的引薦下,認識了好幾個心理學方面的同行,上班讀書之餘,也會和他們在網上碰撞一下思想的火花,有時是分享某個案例,有時是辯論某個觀點。所以,我的日子是充實的,穆子謙意外來訪帶給我的困擾,被我在最短時間内理性的平複了。
第二天一個咨詢師請假,他約的客人我便接了過來,是個遠嫁的産後抑郁的女人。因為婆媳關系、新生兒喂養、重男輕女和娘家人不在身邊等諸多問題,導緻出現了嚴重的心理疾病。在那個女人斷斷續續、激動混亂的叙述中,我甚至聽出她潛意識裡有帶着孩子跳樓的打算,真是大吃一驚。雖然在她講述的這個過程中我一直抓住關鍵的突破點進行疏導,但無奈她情緒太過激烈,很難聽進去我說的話。本來隻是預約了兩個小時,可一直到下午二點,整整四個小時過去了,她的狀态依然沒有絲毫好轉。我心裡漸漸有點焦躁,她的情緒似乎感染了我,差點讓我失去了一個咨詢師應有的頭腦冷靜和心理上的獨立性。我坐在那個女人的對面,看着她那種癫狂的亢奮,想着她生完女兒後所受的種種,婆婆的辱罵、丈夫的冷淡、女兒的黃疸、剖腹傷口恢複得不理想……如此種種,真是讓人十分心疼。也不知是因為這份心疼,還是我已經黔驢技窮,我坐到女人的旁邊,伸出雙臂擁住她的肩膀,柔聲說:“我明白你的痛苦,你哭一會吧,眼淚能帶走悲傷和絕望,能洗滌你的心靈。”那個女人愣了一下,可漸漸的,她的癫狂在我溫和而真誠的注視下消散了,她的眼裡蘊了淚,很多很多的淚,眼眶裝不住,終于滑了下來。在第一滴淚滑下眼眶的同時,她哇的一下哭出了聲,緊接着,那淚水就像開了閘的水龍頭,傾瀉而出。
她哭得真是山河失色、日月無光、她的淚,把我的棉質襯衣從肩膀到兇前這一塊全都流濕了,當她終于平靜下來的時候,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
她整整哭了一個小時。
這得流多少淚?
“謝謝你。”要走的時候,她由衷感謝我,“我是個要強的人,他們越是給我受這樣的委屈,我越是不願在他們面前流一滴淚。今天在你這裡哭了一場,我好多了。”
“這就好,”我微笑着,拿出一張名片給她,“這上面有我的電話,你要是還有什麼心理症結,随時可以給我打電話。正視自己的心理問題,疏而不堵,這才是一種積極的态度。”
女人感激的一再道謝而走。她走後,小吳給我帶了份盒飯過來:“穆姐姐,你真是太敬業了,整整五個小時,顔先生要是不給你頒個敬業獎,都對不起你。”
我笑着,悠悠的說:“我隻是不忍看她那種孤立無援的絕望和無助,我曾經有過那樣的絕望和無助,雖然原因不一樣,但那種痛苦,是一樣的。感同身受,所以,我願意多花點時間在她身上。”
吃完了飯,努力排空剛才那場心理輔導帶來的負面情緒,我伏在辦公桌上小憩了一會。等醒來時,已經四點四十了。
我轉一下伏得酸痛的脖子。轉向左邊,又轉向右邊,待再轉向左邊時,視線卻被牽住了。穆子謙正坐在不遠處的會客沙發上,看着我笑。
“來多久了?”我走過去,問。
“二十分鐘。”
“不是約的五點嗎?”
“我去辦事,剛好經過這裡,所以就進來了,省得等下又要跑一趟。”
“哦。”我看他笑得像隻大尾巴狼一樣不懷好意,那種惴惴的感覺又回來了。
顔曦說要像個局外人一樣,可如果對方是穆子謙,又哪這麼容易像個局外人。
還是昨天的那間咨詢室裡,穆子謙繼續他未講完的故事。
自從我和阮臻喝了那場酒後,我便強迫自己去重新審視我和她的這份感情。我找了顔朝、顔曦、還特意飛去上海找了一趟皇甫雪顔。他們幾個人,是這些年來她最親密的朋友。從他們的口裡,我知道她為了忘卻,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裡,一步一步艱難的前行,終于走出那不倫之戀的泥沼,終于找到新的愛人,可以在陽光底下盡情的旋轉歡笑。他們不約而同送了我一句話:“當愛已成往事,還是選擇放手吧。”
我靜靜回想這幾年的情況,其實早在媽媽病重的那段時間,我應該已經察覺到她的變化。那時,因為她的突然歸來,我方寸大亂,雖然盡力克制,可還是趁一次應酬,多喝了幾杯。借着酒勁,我把她拉到房裡,抱到懷裡。當我抱着那個久違了的熟悉的柔軟馨香的身體時,我的心都是顫栗的,那一次,我懇求她留下來,留在我的身邊,像兄妹一樣相處,像情侶一樣相戀。經過如此之久的分離之痛,再蓦然相聚,我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勇氣再讓那樣的痛重來一遍。
可她不再響應我,那個在火車廣場,用希翼的眼神看着我,問“你要和我一起走嗎”的穆子秋,已經徹徹底底的走遠了。
我想,是那一次,我的放手,讓她絕望了。
我承諾要帶她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可是,我到底沒有那樣做。
事後很久,我才知道,在那一天,她都承受了什麼。趙銳傷她、媽媽趕她,就連一向護着她的爸爸,也默認以她的離去來換得家的安甯,而我,号稱要護她一世周全的我,卻僅僅隻是去火車廣場看她一眼,來一場輕如鴻毛的送别。
我不敢帶她走,她便斷了最後的一線希望!
那個家,她回不去了,那個穆子謙,她便隻有放手。
我們在各自的生活漩渦裡,痛苦的沉浮。
她是努力的往上爬,要爬出這個漩渦,開啟新的人生。
而我,卻是借着愛的名義,甘之如饴的固守。
我不僅自己這樣執着的緊緊抓住過去不放,也希望她和我一樣,一生一世就隻要這一份情。
可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别,那是多線程和單線程的區别。男人哪怕是刻骨銘心的無望的愛着,那份愛,也隻是占據了他精力的一部分,他還是能空出另一部分,來做其他的事情,比如事業。但女人不一樣,女人一旦陷入這樣的一份愛,若不拔出來,就無法安心的去做另一件事。
穆子秋或許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她才會如此積極的想要忘記。
不過,後來皇甫雪顔告訴我,穆子秋要忘記的初衷,卻是為了我,她認為隻有她走出過去的陰霾,像個平常人一樣生活着,我才會放心,才會安心,才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如此艱難的忘記,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我,為了我能幸福!
當我聽到皇甫雪顔這樣說的時候,我差點在那個女孩子面前流淚。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幸福,我也從來沒有想過她的幸福,在我的信念裡,我們才是彼此的幸福!如果今生注定我們不能在一起,我們就守着這份感情,等來世。我不在乎這樣的等待,反正我一個男人,有蒸蒸日上的事業,有燈紅酒綠的生活,所以,我不在乎這樣的等待。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迫于傳宗接代的需要,找個女人,結婚、生孩子,但我的愛情,卻依舊隻會是穆子秋!
男人的愛,是專一而長久的,但是,也是冷酷而無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