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最好的愛,是适度的愛
從上海回來,我又想了兩天,終于決定放手。
也許,我對穆子秋最後的愛,便是放手。
我已經囚了她一年,她在這一年裡,何曾真正開心過一天。
而我呢?在這一年裡,從開始的欣喜欲狂,到後來的心酸憂傷,再到後來的瘋狂魔障,最後,終于心神俱碎、萬念俱灰,我又有過幾天,是真正開心的。我們這樣彼此折磨着,我是不怕這樣的日子,因為我隻要她在我身邊,隻要我能看到她,但是,她呢?她能承受得了嗎?如果有一天,她的精神全部崩潰,我如何能面對那樣一個結局?
所以,我選擇放手!
愛的最後一種形式,便是放手,便是承認自己給不了她幸福,便是讓她去尋找那個能讓她幸福的人!
就如當初的穆子秋,在火車廣場,在我拒絕和她一起走之後,她也選擇放手!
你知道什麼最痛嗎?便是你用所謂的理智,一點點放開摯愛的人的手!
我終于體會到了穆子秋的那種心痛!
那一刻,我忽然十分感激周漁,如果不是他陪在穆子秋身邊,穆子秋如何能熬過這樣的錐心之痛。
男人發洩痛苦的方式有很多種,抽煙、喝酒、埋首工作、甚或是流連夜店,但女人不一樣,而穆子秋,則更不一樣。她從小就是個孤僻的人,不會與人交往,而我,大概出于一種本能的自私,也隻想讓她依戀我一個人,便縱容了她的這種孤僻。其實,何止是我,甚至是她的爹爹,還有後來的趙銳,對她,大概也是這樣,隻希望自己,能成為她唯一的依靠。我們以愛的名義,讓她失去一種與人正常交往的能力。
在她初三的時候,有段時間,她是有朋友的。那個叫趙銳的男孩,那時對她,大概還是一種純粹的友誼,他會帶着她出去玩,帶着她參加同學的聚會,我看到她那段時間,臉上都多了很多歡笑,可我卻覺得嫉妒,因為那些笑不是我給的,所以,我阻止她和趙銳的交往,喝令趙銳不準再來找她。趙銳回深圳後,曾給她打過電話,但是被我接了,又訓斥一通,趙銳還給她寫過信,也被我截留了。那時,我對她的感情,大概就超出了兄妹之誼,所以,根本無法容忍男生對她的靠近。
而她呢,因為生長環境的特殊,有一種非常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輕易不肯讓人靠近。她曾和我說過,小時候,她爹爹和她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寶兒,不要靠近陌生人,他們會傷害你。”在她到我家裡之前,她的生命裡,隻出現過兩個人,一個是爹爹,一個是爹爹的朋友李伯伯。
很久以後,當我确切知道她的身世,我明白了他爹爹對她畸形父愛的原因。他是因為失去了一個女兒,所以不敢再失去另一個,于是,便把他時刻帶在身邊,灌輸她一旦接近陌生人,别人就會傷害她的思想。試想想,在這樣一種教育理念下長大的她,哪能不孤僻,不冷漠,不時刻帶着一層保護色?
有時候,過度的愛,是一種更深的傷害!
不管是我,還是他爹爹,還是趙銳,對她的愛,都是一種過度的愛。
我們,從來沒想過,要讓她,一步步走出我們的羽翼,一步步走向其他的人。
隻有周漁給他的愛,才是最好的。因為适度,所以最好。
我終于明白她為什麼會愛上周漁。
我終于心甘情願選擇放手。
我借口去上海出差,搬到一個朋友那裡住了一個星期。
在搬走的前幾天,我在家裡裝了監控,可以每天遠程看着她的一舉一動。我看她困獸一樣在各個房間走來走去,不吃不喝,生怕她死了。但我知道,我不能去打攪她,我必須讓她自己悟透一些事情,隻有這樣,她才能破繭重生。
第三天傍晚,她接了個電話,然後去廚房做了面條吃,我知道,她終于決定要走出來了。
她是要走出來了。
可我們,也徹底的完了吧。
那一刻,我不知是悲是喜,淚盈滿眶。
那個電話,是誰打給她的呢?是“生死不複相見”的周漁吧?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對她有一種奇怪的感應能力,他感應到她已經處在生死邊緣,所以,抛開那句決絕的狠話,重拾他們的那份愛情。一如她在海邊的那一晚,正在酒吧喝酒的我,忽然心像針紮一樣疼,我幾乎是踉跄的跑出酒吧,攔了一輛的士,開始瘋狂給她打電話。其實,即便電話打不通,我也一樣能找到她。因為我上車跟司機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梅沙。多麼神奇的感應!
可現在,這種感應,老天爺要把它移交給另一個人了吧?
是這樣的吧?她要幸福了吧?
而我,給不了她最好的愛情,是不是要給她最好的祝福?
我在心裡默默的祝這個我愛如生命的女孩,祝福她從此能夠幸福!
我以為她去找了周漁。
當然應該去找他,現在,我已經不再是她的阻礙,她當然應該去找他。
可有一天,事務所一個叫俞瑾的員工,忽然跑來告訴我,說:“穆總,穆姐姐現在是心理咨詢師啦。”
我當時正忙,一時沒明白她口裡的穆姐姐是誰,待反應過來,那個總是不敲門在我辦公室神出鬼沒的女孩子,已經退到門邊。
“什麼咨詢師?”我問。
“心理咨詢師啊。”
“你在哪裡看到她?”
“我沒看到她,是陳達,他跟我說的,他陪朋友去心理咨詢,對方居然就是穆姐姐。”
後來,我去問那個陳達,才知道她依然留在深圳,也真的成了心理咨詢師。她終于有了自己喜歡的工作,有了屬于她自己的生活。隻是,我想不明白,她為什麼不去找周漁?既然愛着,就應該去找他,讓誤會消弭,兩人重歸于好。哪怕當初撂下的話再狠,可真相大白的時候,還是能夠釋懷的吧。
可她不去找他,那是不是,她害怕他,不肯原諒?
有什麼不肯原諒的呢?在真正的愛面前,所有的恨,都是渺小的。就連胡蝶,最後都原諒了阮臻,跟着他回了深圳。就連方柔,在臨死的前一刻,也送給了他們祝福。
所以,在真正的愛面前,沒有什麼是不會原諒的,如果沒有原諒,是因為還缺少一個契機。
我決定送給他們這個契機,就當我當初打攪他們幸福的一種彌補吧。
8月初的一天,我去了北京。
然而周漁态度很堅決,我頭天晚上到的,給他打電話,他一聽是我,立刻挂斷,再打的時候,就不接了,最後,估計是我打的煩了,他竟然把我手機拉黑。
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因為如果是我,不管穆子秋如何傷我,不管我如何恨她,隻要有關于她的消息,我總是會控制不住要去知道。
不過,大概穆子秋也不肯真正傷我,大概我也不肯真正恨她。所以,我們才能在過去的一年裡,就這樣彼此糾纏着折磨對方,度過那夢魇般的三百多天。
第二天我換了個号碼,依舊給周漁打過去,他又要挂,我說:“你可以挂,大不了我再換号碼就是了,或者,我直接到你公司來找你。既然我知道你在哪裡,總能找到你,所以,你不必搞得這麼麻煩。我們見上一面,我和你說上幾句話,最後的決定,還是你自己做,誰也左右不了你。”
大概是我這句話打動了他,他終于決定見我一見。我們約在一家咖啡廳裡,咖啡苦澀,好比那些沉重的往事,咖啡伴侶甜蜜,好比那沉重往事裡面蘊含的那線轉機。
穆子謙說到這裡,依舊像昨天那樣緩緩的轉着戒指,臉上浮着微微的笑意,那樣一絲笑意,是不是因為他要成全所愛人的幸福?
“後來呢?”我見他并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打算,忍不住發問。
“後來……後來的事,明天再說吧。今天已經到時間了。”穆子謙站起來,一派從容。
我看看壁鐘,居然剛剛六點,的确是到時間了。
可他把講述拿捏得這麼好,一到關鍵點就嘎然而止,明明就是故意的,他故意吊我的胃口,讓我身不由己去猜測他們見面的場景,他們談話的内容,讓我身不由己陷入那些逐漸淡去的過往的事,到底是為了什麼?
“周一見了。”穆子謙優雅的和我告别。
“你明天不來?”我問。
“明天周末啊。”他眼裡也含了笑。
“我可以加班。”我硬着頭皮說,如果被顔曦知道,我居然如此好奇客人的故事,肯定會給我一張冰塊臉。
“哦,好吧。那明天我可以早點過來,除了講故事,我們也可以聊點别的。比如,你的粥為什麼會熬得那麼好喝,而我總是熬不出那個味道;比如,我那件耦色的襯衣,到底配哪條西褲更好一點。”他的笑,現在已經到了眉梢。
我臉微微泛紅,為他故意的消遣,但我的心裡,卻拂過千百個問号,到底發生了什麼,穆子謙為什麼會這麼高興?即便他和周漁聊開了,即便整個事情有了轉機,也不會關他什麼事,他憑什麼這麼高興。咖啡廳一晤,到底有了什麼意想不到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