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你不去找她嗎
第二天周六,陣雨。
穆子謙下午三點就過來了,大概沒有打傘,跑了一小段路,頭發微微濕了,額上也有薄薄的汗,愈發襯得一雙黑眸潤澤如玉。
“一個人?”他環顧一圈辦公室,明知故問。
“呃。”我有點不自在。雖然平時周末我也大部分時間留在辦公室,但今天,看起來卻好像是故意在等他似的。或許也的确是故意在等他吧。
“我剛才出門的時候,發現你養的那幾盆雛菊有點焉了。”穆子謙眉毛籠起,好像很苦惱的樣子。
我竟想不到他還養着它們,養花可是一件很費心力的事。
“是不是忘記澆水了?現在天氣熱,一天要記得多澆幾次,但每次又不能澆得太多。”
“不是,我按時澆水的。”
“那,可能是長蟲了。”
“我仔細找了,但沒發現蟲子,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他含着笑,黑眸看着我,略略帶了點期待。
顔曦說隻要傾聽等待,他的用意自然就會知道。果然是的,從這句話裡,我大概猜出了穆子謙的用意,那麼,隻要繼續傾聽等待,導緻這用意的原因,也就浮現出來了吧?
我的心竟有種即将揭曉答案的迫不及待。
要修煉成顔曦那樣,淡泊如水,處變不驚,大概還要段很長很長的時間。
穆子謙依舊在期待的看着我,我斂起眸,用五秒鐘平複情緒,再擡眸時,眼裡心裡已經沒有一絲波瀾。
“你百度一下不就知道了嗎?或者,你可以看看陽台小書架上的那本《養花知識大全》,那裡面應該能找到答案。”
“好吧。”穆子謙見我拒絕,也不失望,隻是轉換話題,“國慶的時候,爸爸和王媽要到深圳來玩,你到時能抽出時間陪他們麼?”
“應該能。”我應道。和穆子謙分手的事,我已經隐晦的和爸爸提過了,他當時沉默了一會,隻淡淡的說:“分開一段時間也好,彼此冷靜一下。畢竟那麼長時間沒在一起,有的東西,可能真的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
爸爸對我,一向溫和而寬容。所以,他和王媽過來,我無論如何是要陪他們的。隻是,我隐約覺得,他們這一次深圳之行,十有八九出自穆子謙之手。
他為什麼這麼做?結合他這兩三天的表現,答案不是昭然若揭了嗎?
穆子秋,你就耐心等待,等待他把這答案完完全全給你揭開。
故事還在繼續,依舊是那黃色基調的咨詢室裡,穆子謙溫醇的聲音悠悠響起,把聽故事人的心,也帶入了那間咖啡廳裡。
桌上的咖啡,冒着袅袅熱氣,咖啡上的浮沫,就像人那種怅惘的心情。
我是怅惘的,因為大概這次談話後,周漁就會原諒穆子秋,他們重歸于好,而我,則再也沒有任何理由去靠近她,哪怕是連哥哥都做不了的吧?這一生,都隻能在回憶裡想着她的音容笑貌了吧?
上次見周漁,還是爸爸換腎期間。偶爾在醫院打個照面,他喚我一聲哥,我也隻是嗯一聲,幾乎沒有過交流。我對他的敵意,比對趙銳的要強至少十倍,所以,我是不願與他靠得太近的。甚至,并不曾真正看清過他的臉。
而今,我大概要仔細看看他,這個讓我輸得一敗塗地的男人,我總得記住他長什麼樣子。
客觀的講,周漁長得十分好看。這種好看,不同于阮臻讓女人嫉妒的漂亮,也不同于趙銳濃眉大眼的英挺,更不同于顔朝那種無可挑剔的完美。他的好看,是一種自然的舒适,五官搭配得恰到好處,臉上的笑像新月的光,柔和明媚,讓人不由自主想靠近。若我以前不逃避似的拒絕和他有任何接觸,若我以前認真看看他和穆子秋的相處,或許,那次北京之行,我不會那麼沖動,我不會在機場等了穆子秋一宿後依舊固執的等下去,我會像爸爸說的,不去打攪他們的幸福。
但是一切已成事實,哪來如果。
我的痛苦、他的痛苦、穆子秋的痛苦,都是我一個人造成的。
現在我要做的,便是傾盡全力去彌補。
我把和穆子秋過去一年的生活說給對面的那個男人聽。當我說到她自殘,說到海邊那驚魂一夜時,我看到他臉上禮貌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讓人窒息的凝重。
他還是愛她的!
能讓穆子秋心動的愛,哪能那麼快就消失。
我想,接下來,他應該是像我一樣,瘋狂的奔赴機場,奔赴穆子秋身邊吧。
從此,他們兩個,花好月圓,伉俪情深。
是這樣的吧。
我隻覺得心裡一陣一陣木木的痛,是這樣的痛。原來,當你愛一個人到極緻的時候,連成全,都是痛的!
可周漁隻是坐在我的對面,一動不動,他握咖啡杯的手,抓得很緊,我能看到手背上有青筋凸出來。
他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争,因為那一句“生死不複相見”嗎?難道,穆子秋對他深切的愛,抵不過那一場決絕的傷?如果換作是我,大概不會這樣,這個世界上,隻要我知道穆子秋還愛着我,就決不可能撒手。
“你不去找她嗎?”我問。
他握杯子的手漸漸松開了,他說:“穆先生,你一向都是這麼自以為是嗎?一年前,你到北京來找她,你可問過她是否幸福?一年後,你到北京來找我,你可問過我是否放下?你這樣做,到底是因為你無與倫比的自信呢?還是,在你眼裡,除了你的愛情,你根本就不會考慮其他任何東西。”
我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說一年前我是因為自私,因為沖動,那麼,一年後,我則是為了彌補,為了成全。
我看着他,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他的臉上浮現一絲苦笑,那樣的一絲苦笑,竟仿佛帶着味道,能讓我覺得舌頭都是痙攣的。
他的聲音也是苦的,他說:“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會來赴你的約嗎?因為我在醫院,你打電話過來,我女朋友剛好在旁邊,确切的講,不是女朋友,而是未婚妻――今天我們去醫院,确認她懷孕了,所以,我當場向她求婚,我們決定下周就去領證,9月回家擺酒。她問我是誰的電話,我說是你的,她知道你,更知道穆子秋,但是,她低頭思考了一會,還是讓我前來赴約。
“她是我的大學同學,一個性格像男孩一樣的女孩,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哥們的身份,陪在我的身邊。如果不是穆子秋的離開,如果不是今年愚人節的那一場酒,我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她隻所以願意像個男孩一樣做我的哥們,是因為她一直喜歡我。穆先生,你知道嗎?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會有一個刻骨銘心愛着的人,但并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要求一個結果。即便在你知道穆子秋是你親妹妹,你也沒想過要真正放手。那時你多大,她多大,你的世界那麼廣闊,她的時間那麼狹隘,你要放手,比她要放手,要容易得多。可你呢,你從來就沒有努力過。你永遠用實際行動告訴她,隻要她願意靠近你,你就會毫不保留給她愛和溫暖――你明知道她最缺的就是愛和溫暖。
“她和趙銳戀愛,你以有家不歸提醒她你還在痛苦,還無法放下;她和趙銳分手,你告訴她你會一直守在她身邊,疼她,愛她,保護她;哪怕是她和我在一起,我拼盡全力要讓她忘記,你卻陰魂不散一樣提醒她記起。除夕之夜、機場之别,你何曾考慮過她的真正感覺。你隻考慮過你自己,考慮過你的愛情,你自己不肯忘,你也不願讓她忘。可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帶她走,世界這麼大,總有一個能容得下你們的地方。但你也沒這樣做,因為你的心夠大,你的世界夠大,除了愛情,你還有很多東西。可你知不知道,當穆子秋被從那個家趕出來的時候,她什麼都沒有了,連最後你給她的那句‘一直守在她身邊’,也沒有了。
“你知道她在那段日子裡都經受了什麼嗎?她被以前給她下藥的同學綁架,她看着昔日舍友互相殘害,那樣的一種心靈創傷,有幾個人能受得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可這時候的你,在哪裡?你一直号稱愛她,可在她真正需要你的時候,你從來沒在她身邊,從來沒有。
“穆先生,這許多年來,我在穆子秋身上耗費的心力,是你無法想象的。我把一個悲傷絕望、心如槁灰的穆子秋,一點點變成一個生機勃勃、笑靥如花的穆子秋,所耗費的心力,是你無法想象的。我小心翼翼、步步為營,愛得如此辛苦而理智,眼看就要修成正果,你呢,一個輕飄飄的電話打過來,告訴她你不是哥哥,她便不顧我的苦苦挽留跟你走,你知道我的絕望嗎?我不是心碎了,我是心死了。我說生死不複相見,是因為,那一刻,我決定讓那個愛着穆子秋的周漁死去,一寸一寸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