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和霍助理的這次會面,讓我的心有種說不出的沉重,因為她把自己了解到的顧傾硯,詳詳細細說給我聽,有時是一個小小的細節,有時是一句簡單的話語,有時,甚至是一個神情,一個動作,然而我卻能通過這些,看到一個矛盾、掙紮、甚至稱得上絕望的男人。
他是病了吧。
如果霍助理推測的是真的,他病的根因,便是他母親從小對他的教養。
多麼恐怖。
母親,本應該最溫柔的存在,可是,在顧傾硯的生活裡,卻是面目猙獰的。我想起當時在穆家生活時,穆母對我的冷淡,都讓我覺得格外受傷。這個世界上,越是親近的人,她帶來的傷害,就越是緻命。郭雯霞在顧傾硯成長的歲月裡,帶給他的,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精神上的淩遲。
難怪顧傾硯會變得那樣乖戾變态,看不慣世間的一切愛和美好,因為,他的生活裡,從來就沒有愛和美好。所以他嫉恨,他要破壞,他要報複。
多麼可悲。
隻是,他恨得最深卻也盼得最切的顔朝,會是他的救世主嗎?
我心頭浮起一股茫茫然的情緒,幾乎是一種直覺,我覺得,事情比顧傾硯臆想的,比霍助理推測的,大概還要複雜幾分。
顧傾硯的救世主,隻怕難是顔朝,然而,我卻不能直接這樣說,霍助理殷切看着我的眼眸,讓我不能直接這樣說。
是要用愛,來救贖一個罪的靈魂嗎?
我努力抑制心神的激蕩,淡淡的說:“我會把你說給我聽的,也說給我爸爸聽。不過,問題的症結,或許不是單純的某一個人,某一件事,而是愛的缺席。你是唯一能走進顧傾硯心中去的人,你能做的,可能比我爸爸能做的更多。”
霍助理憂傷一笑,說:“我們之間,存在的問題太多,我們彼此傷害得太深,這一次,若不是因為穆先生,我可能不會再出現在這個城市。”
“哦?”
“更多的我并不想多說。我隻不過是盡我的力,希望你們能了解他,進而幫到他。傾硯他是個天才,我不希望一個天才,把太多的精力放到仇恨上,那樣會消磨他的才華。”
我沒應聲。
霍助理笑裡的憂傷更甚,說:“顔小姐,少一個傾硯這樣的敵人,于顔氏是莫大的福音,于你和穆先生,更是莫大的福音。”
“我知道,他的能量,不容小觑,謝謝你的提醒。”
“那麼,我該走了。”她說。
“等等。”我叫住她,問出最想知道的問題,“霍小姐,你已經回來了,那子謙他……”
“他也回來了。”霍助理笑,隻有這一次,她的笑,是釋然的,沒有感傷的。她由衷笑起來真的很美。
“在哪?”
“他很快就會出現在這裡,因為我以他人名義約了他。”霍助理擡眸看下咖啡廳裡的鐘擺,說,“還有一刻鐘,你且在這等一等。”
“他的狀況?”
“他失憶了,他所有關于情感部分的記憶,都全部喪失,所以,你要做好準備。”
“是顧傾硯?”我雖然早已聽小喬說過,但再次聽霍助理說起,還是覺得心像受到強力擠壓,有點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霍助理神色閃了一下,聲音裡有幾分沉痛的意味,說:“是他,但又不是他。他善于駕馭人心,任何和法律相背的事,他都不會親自去做,他隻需利用人性裡的黑暗因子,自有人心甘情願被他當槍使。”
“他們對子謙做了什麼?”我的手情不自禁抓緊杯子。
“這我卻不知,我已經把我了解到的全部告訴你了。”霍助理再看一下鐘擺,說,“我得走了,穆先生馬上就要過來了。顔小姐,你就把這一次會面,當做你們第一次邂逅吧,如若情深,或許,你能喚起他的記憶。”
霍助理走後,我幾乎是心神不定,隻要咖啡廳的門一響,我就神經質的擡頭看,如此幾次,一個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
是穆子謙。他幾乎沒變,藍色風衣,淺灰色長褲,依舊是那俊雅風流的模樣。
我咻的一下站了起來,膝蓋碰到桌腳,很重的一下,按理應該很痛,可我卻渾然不覺。
穆子謙站在門口,舉目四望,視線看到了我,微微遲疑一下,唇邊泛起一個淺笑,像他慣常笑的模樣。
他走向了我,步履從容穩健。
我隻覺心跳加速,皿液全都往臉上湧去,整個人竟有種手腳無處安放的感覺。我幾乎快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撲到他懷裡的沖動,但是,我腦裡還有殘存的理智,他出了問題,我不能太過失态,把他吓到。
我得先尋到機會靠近他,一點一點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回深的這幾天,我找了好幾個腦科方面的權威專家,他們說失憶的最大可能,就是腦部受到傷害。一旦受到這樣的傷害,如若強行灌輸從前的記憶,大腦因為受不了太強烈的刺激,可能會引起适得其反的效果。他們一緻建議,要先摸清病人的精神狀況,然後再對症制定治療方案。
“要用溫和的方式。”他們這樣叮囑我。
其實我也明白,但是,我心裡還是接受不了,我幾乎無法想象我朝思暮想的人,我見到他,卻隻能裝作對面不識。我把這樣的情形告訴顔朝,這個無所不能的男人,隻是憐惜的看着我,說:“子秋,我知道你心裡的難過,可是,在我們沒把一切掌握在手中之前,你先慢慢的接近他,的确是最穩妥的方式。”
“我知道,可是,我要如何控制自己的情感?”
“你隻要想着,這是為他好,你就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如果他一直想不起我呢?”我悲傷的問,這是我最害怕的一件事。
顔朝聽我這樣問,沉吟了好一會,才嚴肅的開口:“子秋,如果他一直想不起你,你還會愛他嗎?”
我不假思索的點頭。
“為什麼?”
“因為我在意的不僅僅是他對我的那份愛。”
“那是什麼?”
是什麼?我認真的想了想,慎重的說:“是他這個人,他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已經刻到了我的心裡,不管他記不記得我,我對他的這份愛,是不會變的。”
顔朝再問:“你這麼确定?”
“是的,我确定。”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我以為我不能和穆子謙在一起時,我曾希望,我們在來生,依舊能夠相遇,那時,他不是哥哥,我不是妹妹,我們能夠無所顧忌的戀愛。我想,我對渺渺的來生,都是全心去期待的,對切切實實的今生,又怎會不能說一聲确定呢?
顔朝聞言,微微一笑,語重心長的說:“傻孩子,你看,你既然在意的是他這個人,他想不想得起你,又有什麼要緊呢?何況,真正的愛,往往能夠創造奇迹。不管子謙遭遇什麼,我總有預感,他不會忘了你。就像你的媽媽,她遭遇那樣非人的折磨,她又何曾肯忘了我(顔朝和南宮洛的故事詳見深圳愛情故事3《傾顔計》)!”
我細細品味顔朝的話,心裡漸漸安定下來。是的,記不記得有什麼要緊,我就當我們的再次相遇,是又一次人生。本來也是,在他失蹤的這一年時間裡,我不正是在忘川河裡苦苦煎熬,執着等着他的出現。而今,他終于出現,隻是,在過奈何橋時,不小心喝了孟婆湯,忘了前塵舊事。可是,他忘了有什麼要緊,隻要我還記得。
隻要我還記得。
我幾乎是一瞬不移的看着那個走近我的人影。
盡管失态,可這已是我能做到的最好。
穆子謙終于在我面前停下。
他看着我,微微抿着唇,眼裡有驚訝,也有探究的光。
“您好,請問您是俞小姐的同學嗎?”
俞小姐的同學?
我一怔,但旋即反應過來,霍助理說她是假他人之名約的他,想必,那個他人,便是俞小姐了。
我微微笑着,略略颔首,說:“正是,請問您……”
“我是俞小姐的朋友,我姓穆,名子謙。”
穆子謙,穆子謙。我腦裡一陣眩暈,他竟是連名都沒改,可我卻遍尋不着。
我說:“真巧,我也姓穆,名子秋。”
他的神色滞了一下,目光在我臉上梭巡一圈,薄唇一抿,說:“是很巧。”
我覺得呼吸都困難了,他哪怕是一個小小的表情,小小的動作,也和從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為何,獨獨失去了關于情感的記憶?
我怔怔的看着他,有幾分貪婪,面前的這張臉,我已經太長時間沒見,所以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我都恨不能伸出手去一一撫過。我能想象出指尖傳來的那種觸感,一定也是記憶裡的感覺。
穆子謙。
我在心裡低低喚着他的名字。
仿佛是聽到我的呼喚似的,穆子謙的目光再度投向了我,這一次,不是漫不經心的梭巡,而是鄭重其事的審視,我不确定他到底看了我多久,是幾秒?還是幾分?我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是了,他有輕微的近視,要認真看什麼時,眼睛總會不由自主的眯起。
“穆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他問。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一句話,有點像那太過老套的搭讪之言,他臉上泛起點點紅暈,神色是不自然的,但是,他的眼神,卻又是堅定的,仿佛他剛剛出口的,不是一個問句,而是陳述一樁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