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胸口的朱砂痣
顔朝認真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說:“真隻是做了個夢?”
我點點頭。
“最近精神不好嗎?還不到九點,就睡覺了,還做噩夢。”
“還好。”我再次問,“你怎麼進來的?”難道我門沒關嗎?明明關了的啊。隻是這扇房門,因為怕雪顔回來時聽不到,是打開的。
“飛檐走壁。”他笑,“先起來吧,我去客廳了。”
說完,他起身,走了出去。我這才注意到,他剛剛竟是坐在床頭。
微微有點兒不自在。
顔朝出去後,我揭開被子起身,因是和衣躺的,也不用換衣服,隻拿梳子随便梳了下頭發,鏡中的女孩,臉色蒼白,猶是滿臉驚悸。
走進客廳時,竟發現傅筠陽也在這裡。
因為房子小,廳裡隻有一張三人座的長沙發,顔朝和傅筠陽一人占據了沙發的一頭,我要坐的話,隻能坐他們中間。這也太……算了,還是站着吧。
哪知傅筠陽看我過來,便站起來,說:“我先回學校了。”
“你……你等等。”我出口相留。
“有事嗎?”傅筠陽問。
他本是個比我還呆的呆子,哪裡能想到把我們孤男寡女留在這裡不妥,此時一本正經的問我有事嗎?倒讓我不知怎麼回答。
“那我走了。”一副恨不能立刻消失的樣子。
“雪顔呢?”我問,總算找了個問題。
“她有朋友生日,玩去了。”
“你給她打個電話,讓她快點回來。”
“打過好幾次了,一直沒人接。”
“那……”又接不下去了。
傅筠陽等了幾秒鐘,見我沒其他話說,遂跟顔朝告辭,“顔叔……顔先生,再見。”大概本來是想叫叔叔的,可看起來實在太年輕了,還是改叫顔先生吧。
顔朝本來一直在饒有趣味的看我們僵硬的對話,此時聽傅筠陽說再見,便也笑着站起來,說:“一起走吧,雖然你沒弄明白子秋的意思,但我不能不明白,她怕我是隻老虎。”
這話說的,簡直讓人臉紅。
三個人一起下樓。
不過,下樓之後,傅筠陽就以最快的速度閃人了。
我和顔朝默默的走了一段路,還是他先開口:“子秋,你剛才的噩夢,是不是和那晚發生的事有關。”
“一點點,嗯,那晚……”我不願再提。
“你不用老去想,過去就讓它過去。我今天本來隻是來看看你的,但你現在這模樣,我有點擔心,要不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一個很慈祥的老人,你和她多聊聊,或許能打開你心裡的郁結。”
“不用。”我飛快的搖頭,不想欠人人情。雖然和顔朝在一起,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而且,他對我,也不像那次晚宴上對其他人那副高冷傲絕的模樣,而是像主人對待自己的寵物,溫和、寵愛、包容,可即便這樣,我還是很不安。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靠近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雖然趙銳媽媽說他身份高貴,可我也僅僅知道高貴而已,其他的,則完全不知。和這樣一個神秘的人物在一起,總是讓人不安的。
還有,今晚他怎麼會和傅筠陽一起出現?我隻知道傅筠陽是雪顔的男朋友,在我們隔壁學校讀大學,其它從來沒問過。
“還是去看看。你要是今天不願和我去,那我把電話留給你,你改天和那個周瑜去,或者,和剛才那位傅……他說你和他女朋友是好朋友,那你就和他女朋友去也行。”
“不是周瑜,是周漁,漁民的漁,還有,剛才那位叫傅筠陽。”我糾正他,“你和傅筠陽不熟?”
“第一次見。”
“第一次見?”這什麼概念,第一次見傅筠陽就帶他來找出租屋找我,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是的。”顔朝被我驚訝的神情逗樂了,問,“你一肚子疑問是不是?”
我老老實實點頭。
“好吧,我今晚心情好,答疑解惑,你有什麼就問什麼吧。”他斂起笑容,但眸子裡都是戲谑的色彩,似乎逗我是件很開心的事啊。
唔,答疑解惑。那我問什麼呢?好多問題要問啊,從哪裡問起呢?我認真的想一想,還是問剛剛那個最想知道的吧。
“傅筠陽為什麼會帶你來找我?”
“因為我認識他父親。”
“他父親是誰?”
“傅昭銘。”
“傅昭銘?誰是傅昭銘?”雖然這三個字似乎在哪裡聽過,但我懶得想了。
顔朝停下腳步,眼睛微微眯着,仔細看看我的表情,确認我不是在裝,才揚起一串清越的笑聲,說,“你說這是你失敗呢還是傅昭銘失敗?你在他學校讀了兩三年書,居然不知道他是誰?”
“他學校?你是說,傅昭銘是我們校長?”我們校長是姓傅嗎,好像是的。
“難道不是?”顔朝挑了挑眉。
“哦。”我應道,不知雪顔是否曉得她挑中的是校長大人的公子。
“傅昭銘,嗯,傅校長也是你的朋友?”真是交遊廣闊啊,官場商場教育界,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
“不是,我認識他,純粹是因為要找你,托張副書記查了下你的學校,張副書記便找到傅校長……嗯,你看姓傅就這點不好,我念起來怎麼這麼别扭呢。”
“所以你之前才能直接找到我的電話,直接進入我們宿舍?”
“查你電話是傅昭銘幫的忙,進你宿舍嘛,則是我自己想的辦法。”
“什麼辦法?”
“我也沒想到你那麼犟,居然不肯出來,直截了當拒絕我,話說這幾年來,已經很少有人在我面前說不了。你說,我要是就這樣被你拒絕,豈不是很沒面子。所以,我就稍稍用了點美男計,然後宿管阿姨就放行了。”
原來用的是美男計,看來,這張臉還是張通行證啊。不過,叫宿管阿姨,也太損了吧。雖然這張臉不顯老,但實際年齡好歹也四十四了,而他嘴裡的宿管阿姨,應該不會比他大。
我沒撐住,笑了,說:“你當面對人用美男計,背地卻叫人家阿姨,她若知道,肯定傷心死了。
顔朝看我笑,笑得比我更歡,說:“我隻是想拉近一下我們的距離,所以裝把嫩。”說完,還無辜的聳聳肩。
我被他的裝嫩逗笑出了聲。
“心情好點了?”顔朝問。
“嗯。”心情真的好很多了。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有。”
“那我們繼續。”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不是賣毒品的,也不是販軍火的,說平常一點就是生意人,說高端一點就是企業家。”
“你……”其實我很想問他是不是結婚了?有沒有妻兒?為什麼會來找我?是否存了不軌之心……
但是這些,會不會太隐私了?
算了,還是不問吧。
但顔朝卻好像看穿了我那點心思,問:“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會來看你?”
“為什麼?”
“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大概是那次晚宴上見了你後,就一直念念不忘,被你的美色所吸引。套用《紅樓夢》裡的一句話,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菊被霜.其靜若何,松生空谷。你的美,非常特别,素雅、潔淨、安甯,在現今這個社會,很少有這樣氣質的女孩子。隻有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都快忘記是哪一年哪一月了,曾有過這樣的一個女孩,她的氣質,和你有幾分神似。不過……”顔朝開始還帶着幾分輕巧的口吻,漸漸的,他的目光迷離起來,他似在看我,又似在透過我看過去那些發黃的歲月,“那個女孩,她于我,就像……哎,不說了,都過去好多年了,我都快忘記她的模樣了,是你的出現,勾起了我這段回憶。所以,偶爾經過你的城市,我就想來看看你。”
最後一句,又恢複了開頭的輕輕巧巧的口吻。
我沒再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回憶。有的回憶,它美到極緻,也痛到極緻。顔朝的這段回憶,大概,也是這樣的吧,因為有那麼一瞬,我似乎看到他迷離目光裡的沉痛。
所以,這一刻,我選擇不再問,隻是做一個安靜的聽衆。
他說的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女孩,大概像張愛玲說的,已經長成了他兇口的一顆朱砂痣,因此,看到一個和那女孩有幾分相似的人,他便忍不住靠近。隻是,往事已成空,就算有十分相似,又有什麼意義呢?此非彼、今非昨,時間不緊不慢走過的這段漫長歲月,無論如何,他是追不回了。
我神思似乎有點兒恍惚,想,若有一天,我亦老了,遇見一個和穆子謙相似的人,會不會也像顔朝一樣,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人的執念,大概不會因為多活幾十年而消逝,看不透的,窮其一生都看不透,悟不通的,自始至終都是心中的一個結,所謂的忘卻,不過是藏得更深一點而已!
相思磨人,刻骨的相思,會不會磨一輩子的人?
穆子謙,你會不會,終有一天,也長成我兇口的一顆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