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相逢已陌路
走出茶室,穆子謙溫暖的笑就變成了一種譏诮的笑。
“你演技果然不錯,難怪這麼多年依舊能讓我為你如癡如醉,欲生欲死?”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如墨的黑發在陽光下閃着碎金一樣的光芒。
他不過是在嘲弄我而已,我卻差點當了真。
“你何必這樣?”我心裡十分酸澀。
“何必怎樣?何必和你冷戰?還是何必讓你來看這相親的戲碼?”穆子謙湊近了一點,“穆子秋,我當然要這樣,因為我覺得這樣很好玩,就像你小時候,偷偷的吻我,挑逗我,讓我惴惴不安,讓我心癢難搔一樣,很好玩。有時我想,我為什麼會癡迷你這麼久,大概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你這樣欲擒故縱着,從不肯把你自己給我,所以讓我惦念了這麼多年。在我為我們是兄妹痛不欲生的時候,你呢,卻和别的男人濃情蜜意。隻是我傻,以為那是你療傷的手段,是你忘卻的方法,還在為你的舉動心疼心痛,卻不知道你竟是當了真。穆子秋,你倒是告訴我,你是移情别戀呢?還是從來就沒真正愛過我?你會不會僅僅出于一種慣性,想要接近對你好的人。就像你以前接近你的李伯伯,就像你後來接近趙銳,不過是出于一種取暖的慣性?”
我搖搖頭,緩慢卻又堅定的說:“不是的,子謙,我是真的愛你。我以為我們沒有希望,所以才在努力的愛上别人。我是貪戀别人給我的溫暖,但是,我卻從來沒想過要辜負任何一種溫暖。雖然我最終是辜負了,可是,我的本意不是這樣的。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努力忘卻,結果,我卻真的忘卻了,甚至,具體從什麼時候開始忘卻的,竟從來都不知道。若我知道,子謙,我也不會跟着你走。”
“哦?你的意思,是你現在已經完完全全不愛我了?你是不是希望我放你一條生路,讓你重新投向情郎的懷抱?”穆子謙那譏诮的笑,濃得就像他做的東坡肉,讓人味蕾麻木,完全辨不出味道。
我真的辨不出味道。
因為我居然沒有在意他的反語,而是認真的說了下去,我憋了這麼久,是不是太需要傾訴?
“子謙,我知道我現在的狀态,讓你寒心。我們之間的确是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可是,這樣無休止的冷戰,隻會讓你痛苦,我也痛苦,根本就沒有解脫的一天。我們為什麼不給彼此一個機會,嘗試一下能否重來?”
“重來?你想重來?”他眼角微挑,笑得邪魅而不懷好意。
我心裡瑟縮一下,還是點點頭。
“是這樣嗎?”他攬過我,在我唇上飛快的印下一吻,一如很多年前的月夜,我惡作劇的吻上了他。
“這是開始,對嗎?”他問。
我咬着唇,心瑟縮得更緊了點,這樣的穆子謙,讓我捉摸不透。
“那這樣呢?”他再次吻上我的唇,完全不顧周圍人來人往,極盡溫柔纏綿,缱绻情深,就像我們冷戰前那個喝酒的夜晚。
“這是結束,對嗎?”他再問。
我的唇咬得更緊了點,不敢去看他。
“你這樣楚楚可憐的樣子,真讓我心軟。”穆子謙歎息的摸一下我的頭發,“可是,我不會再上當,穆子秋,我已經為你痛苦了這麼多年,我不會再為你痛苦下去。我喜歡像現在這樣,折磨你,也折磨我,既然我們的愛是不一樣的,那就讓我們的痛苦一樣。你想重來,或者解脫,我都不會給你機會。”
他像情人一樣脈脈低語。
但他的話裡的寒意,卻是我不能承受之冷。
“滾吧,穆子秋,滾回家裡去。在那個牢籠裡,等待我的歸來,永遠也沒有結束的等待。”他冷冷的笑着,隻是,在那轉身的瞬間,他的眼裡,還是有抹哀傷一瞬即逝。
穆子謙從來就不是真正心硬的人。
我回到了家,重複之前的日子。當然,也不完全是重複,因為還是有了新的變化。穆子謙偶爾也會帶我出去,偶爾也會示意我送飯去公司。在人前,他總是表現得體貼溫柔,好像和我親密無間。他有時向人介紹我是他女朋友,有時向人介紹我是他妹妹。若身份是女朋友時,他則是天底下最好的情人;若身份是妹妹時,他則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他也吻我,如果我表現像個木頭,他就會讓我滾;如果我表現哪怕一丁點配合,他就會說我讓他惡心。總之,不管我怎樣做,他都是不滿意的。
他喝酒喝得少了很多,衣服上的唇印也不像以前那樣張揚,但他依舊晚歸。我已經習慣晚上等待,白天睡覺,作息真的成了曾經養過的那隻貓。那隻貓死了多少年了呢?好像很多年了,多到我竟不願意仔細去回想。
在白天偶爾的清醒裡,我也會出去走走。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那間茶室。因為這裡離家近,又清靜,還有一個小小的湖,所以,我願意去那,看着水面上的波光,一點點碎了,一點點碎了。
沒有什麼是完整的。
我居然在那裡碰到過一次趙銳。
盡管世界這麼大,你總是能在不經意間,碰到曾經相識的人。
可是,碰到又怎麼樣呢?如今的我,就隻生活在那個小小的精緻的房子裡,不想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有太多關聯。
顔朝倒是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們也見過兩回。不過每次都是匆匆一晤,他很忙,而我又在他面前表現自己過得很好。所以,似乎也就沒有頻繁見面的理由。朋友就是這樣,若彼此能在各自的世界裡忙碌安好着,見不見面,其實是無所謂的。
顔曦的心理咨詢室,我也去過一次,業務還是一如既往的慘淡。因為他現在的時間,大多被老爺子要走了,企業越做越大,不老男神顔朝也漸漸老了,偏到現在都沒結婚,更别說留個後了,這讓老爺子十分的憤怒,十二分的擔憂,便隻好逼着小兒子接手企業上的一些事。顔曦忙得腳不沾地,那還有多少心思花在咨詢室上呢。而且,他現在似乎在談戀愛,因為他一慣平淡如水的臉,偶爾也能出現漣漪。
他問過我要不要去咨詢室上班,我說考慮考慮,後來不顧穆子謙的冷漠,腆着臉問他,他回了我三個字:你做夢。我便死了這份心。
也隻有死了這份心,若強行去,以穆子謙阻擾我的決心,怕是要把咨詢室搞得雞犬不甯。
陸教授得知我的近況,惆怅得不得了,不過,女人嘛,為了愛情放棄事業,她大概也說不上太多的話――因為陸教授自己雖然在學術上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但是婚姻生活,卻是失敗的一塌糊塗的。
有時我想,若是有一天,她知道我根本就沒有愛情,會生出何種感慨?
時間像蝸牛一樣爬過,終于還是抵達這一年的終點。那天晚上,我精神不錯,竟突發奇想要出去逛逛。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深圳的每一個地方,都是穆子謙帶我去的,都有他的印迹。可這一晚,我不想記起他,我不想以一個贖罪者的姿态度過,我想在這漫漫的等待裡,尋得片刻的安甯。
其實這是一種奢望,可惜我不能提前預知。
我沿着小區外面的那條路慢慢的走,走到岔路口,就選擇一條最熱鬧的路,如此幾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到了一個繁華璀璨的地方。
經過一個酒吧,裡面昏暗的燈光,很适合我此時的心情,我便推門走了進去。穆子謙帶我去過幾次清吧,每次他都是給自己點一杯雞尾酒,給我點一杯果汁。可是,這次,是我一個人來,所以,我竟也想點一杯酒。
我不知道點什麼酒,便随便指了指單子上的一串英文。
酒很快上來,我拿吸管吸了一口,味道非常不妙。我本就喝不慣酒,這調得亂七八糟的玩意,更是喝不慣。況且,此時,我心理又冒出另一個想法,若我把這麼大一杯酒喝下去,爛醉如泥怎麼辦?怕是連家都回不去了。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哪怕是想放松,也總是有所顧慮,用理智扼制自己偶爾瘋狂的舉動。
活了這麼多年,經曆這麼多事,我好像越來越擅于控制自己情緒的波動了。
顔曦是怎麼練成的?會不會也像我一樣,經曆了太多你願意或不願意經曆的事,才變得像如今那樣,波瀾不驚。
我會不會成為第二個顔曦?
我一邊撥弄吸管,一邊陷入了天馬行空的遐想。是應該遐想一下,每天的昏昏欲睡,讓我的思維幾乎要生鏽。
大概思維真的是生鏽了,因為我居然看到了小喬。
是時光回到了從前嗎?
我怔怔看着那個側影,他正和兩個男人在低聲交談什麼,或許看到了我,或許沒有看到。不過,看到還是沒有看到,都不重要了。
我起身結賬,走出酒吧。
不過才走出幾步,又看到穆子謙擁着一個女孩談笑風生的走了過來。我們就這樣,恍若不相識一樣,一步步走近,又一步步走遠。
可終于還是忍不住回頭,看着那兩個依偎着的身影,走進我剛才出來的那個酒吧。
不是時光回到了從前,是在看一出剪輯片,把幾個本不該相遇的人,剪輯到了同一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