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初會覃如
我想不到我會再次踏上北京這塊土地。
其實我并不願意來這裡。
如果一個人想要刻意忘卻一些事,最好的辦法,便是遠離那個承載太多回憶的環境。
如我。
如我與北京。
我到北京的時間,是下午六點過。秋風蕭瑟,天地間暮色蒼茫,我着一襲水墨潑染的長裙,一個人徐徐行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頭,竟有種夢一樣的感覺,如此不真切。當我經過那著名學府時,在那熟悉的校門前,三個二十出頭的外國小夥,沖我響亮的吹起一串口哨,有個稍胖的男生走上前來,用并不娴熟的漢語問我:“同學,可以給您拍張照片嗎?”
同學?
嗯,似乎,很久以前,我偶爾來這裡接小喬的時候,若有人和我打招呼,也是叫我同學的。
我微笑着搖搖頭。
他臉上顯出非常失望的神色,可過了一會,又孩子氣的高興起來,說:“您就是我心目中的中國女孩。”
我依舊微笑着,說一聲謝謝,擡步繼續向前。
這條路我走過很多次。
再往前走一點,便是覃如約了我的地方,一家不大的湘菜館,菜很地道,價格也實惠,但環境不是很好,鬧哄哄的,而且,總有一種灰撲撲的油膩,好像擦不幹淨似的。
小喬帶我來過幾次。
其實在北京時,我和小喬很少會在外面吃飯,但他朋友多,三五不時有聚餐,這裡的熱鬧,剛好适合他們高談闊論,何況菜也合口味,所以便經常來這裡,偶爾會帶上我。
似乎,我為數不多的幾次出現,都會看到覃如。
倒不是我對覃如好奇,實在是,在一幫荷爾蒙氣息十足的男生群裡,覃如實在太紮眼。她不是他們中任何一人的女朋友,但是,她是他們中任何一人的兄弟,一個幾乎能讓人忽略性别的兄弟。
她和他們一起嬉笑怒罵,一起喝酒碰杯,她在他們中如魚得水,那份恣意,那份快活,那份沒有絲毫做作的自然,就連看的人,似乎都能帶出一種豪爽的高興來。
嗯,我能想起的,似乎就是這些了。
畢竟,不愛說話的我,隻是一個安靜的觀衆,和覃如,雖然見過幾次面,卻并沒有過正面的交往,所以,能記住的,便是一些稀薄而籠統的東西,細節上的,卻是一點印象也無。
終于找到了那家湘菜館那裡。
時隔三年,這裡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也還是一如既往的灰撲撲。在裡面吃飯的人,都是學生模樣,快樂的,洋溢着青春氣息的,給灰撲撲的小店,平添了幾分激情與活力。
我在門口舉目四望,看到最裡邊的角落,有個安靜的女人。
是覃如嗎?眉目依稀有幾分像,然而面色太過沉郁,身上也帶着和我記憶中的覃如格格不入的氣質,所以,我有幾分猶疑了。
然而那女人站了起來,淑女的笑着,沖我招招手。
當然是覃如。
我亦笑着向她走過去。
她穿的也是一襲長裙,淺藍的帶皺褶的長裙,有種文藝範兒,倒是和她此時的沉郁,十分相配。
“你好。”我略一點頭,和她打招呼。
“我想不到你會找我。”她說。
“嗯。”
“昨晚你給我打電話之後,我設想過很多種可能,我想,最大的可能,便是你知道我和周漁離婚了,所以,來找我确認一些事。”她臉上帶着抹自嘲的笑,直截了當的說。
“是的,我知道你們離婚了,我想知道為什麼。”我亦不拐彎抹角。
她卻并不接我的話,而是拿起桌上的菜單,招來服務員,說:“我們還是先點菜吧。”
“好。”
“你想吃點什麼?”
“随便,我對吃的不挑。”
“不挑嗎?”她好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一樣,說:“其實你很挑,你不愛吃口味重的,不愛放調料多的,你喜歡清淡的,原汁原味的,隻可惜,這家店,是湘菜,很少能有适合你吃的。倒是春天的時候,這裡的店主會從老家,運來大量春筍,若是素炒,又香又嫩,你最是喜歡。”
“是嗎?”我淡淡的問。我對吃的,并沒有濃厚的興趣,但是,若要我選擇,我當然還是會選清淡自然的。隻是,覃如何以得知?而且,她說這些,又是什麼用意?
“可惜現在已是深秋,沒有春筍,所以,我還是按照我的風格,來點幾道菜,你不妨将就一下。”
“可以。”我說。
“一個剁椒魚頭,一個辣味酸冬瓜,一個土匪豬肝,一個刀拍黃瓜,唔,刀拍黃瓜辣椒放重一點,這樣可好?”覃如點了菜,微微揚起下巴問我,她下巴尖中又帶着一點圓,有着非常漂亮的弧度。
“好。”我點頭。
“哦?”她笑笑,意味深長的看着我,說,“穆子秋,你知不知道,我點的這幾道菜,都是周漁最愛吃的。”
我抿抿唇,說:“我倒沒注意。”
她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說:“你不是沒注意,你是壓根就不知道。”
“哦?”
“你不知道,周漁其實不喜歡清淡的口味,他喜歡辣的、酸的,越辣越酸,他吃得越爽。”
我沒出聲。
覃如此舉,是要告訴我,她了解周漁,遠比我了解周漁要多,還是其他?
“穆子秋,其實,人有時挺賤的,明明找一個喜歡自己的人,會輕松很多,可偏不,偏要去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費盡心思的讨好,哪知對方壓根就不知情,即便知情,大概,也不會領情。”
“你又焉知對方不知情不領情?或許,對方既知情又領情,隻是不說而已。”
“是嗎?那我倒要問問你,你知了周漁多少情?又領了他多少情?你知道他為你付出了多少?你知道他為你犧牲了多少?你知道你離開的那段時間,他過的是怎樣昏天暗地的日子?你知道他甚至差點兒死去,不,他已經死去,起碼他的愛,已經死去。”覃如眼睛眯起,言辭漸漸激烈起來。
我垂了眸,食指在油膩的桌面上無意識的劃着,良久才說:“我都知道。”
“你知道?”覃如冷笑一聲,“你知道?你知道你還離開得那樣決絕?”
我深深的吸一口氣,把真實的情緒藏在心裡,神色淡漠的說:“都過去了。我今天來,并不想憶舊。”
“好一個不想憶舊?穆子秋,周漁真是瞎了眼,他怎麼就看上了你,你除了漂亮,還有哪一點,值得他看上你?”
“覃如,我們可以談點别的,比如今天的主題,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麼離婚?”我不想和覃如繼續糾纏在舊事上。
“我憑什麼告訴你?”覃如輕蔑的看着我。
“你可以不告訴我,不過,我總會知道,不過曲折一點罷了。”我聲音平靜。
“你去問周漁?”
“不一定要去問他,還有其他人,比如趙銳,比如你身邊的朋友。我不相信,你離婚的緣由,沒有告訴任何人。”
“你在逼我?”覃如霍的站起來。
“不,我是在請求你。”我看着她的眼睛,面上不起一絲波瀾,“覃如,我請求你,請求你告訴我,因為我不想通過其他人的口,來知道這些。”
覃如面上露出沉思的神色,好一會兒,才對上我的眼睛,問:“你為什麼要知道這些?”
“因為穆子謙。”
“因為穆子謙?”
“是,穆子謙失蹤了。”我咬着唇,心裡的難過漫到臉上。
覃如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忽然,像明白什麼似的,問:“你懷疑周漁?”
“我沒這樣說。”
“你是沒這樣說,可是,你的神情,你的舉動,就是在懷疑周漁。你以為他離婚,是為了再次和你在一起,你以為是他,讓穆子謙消失,是不是?”
“我沒這樣說。”我再次重申一遍。
覃如冷笑連連:“周漁果然瞎了眼,你根本就不配得到他的愛。”
“覃如……”我沉了臉。
“你走吧,穆子秋,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張臉。你知道嗎,我現在,最讨厭的就是你這張臉,它是我一輩子的夢魇。”覃如聲音尖利起來。
“……”
“你要是喜歡去問别人,就去問好了,我既然離婚了,也就無所謂了,哪怕所有人知道,我也無所謂了。”
“……”
“走!”覃如暴戾的叫了起來。
我想了想,站起身,說:“今晚我還在北京,如果你改變主意,可以找我。”
“走!”覃如再叫一聲。
我朝門外走去。
如果我沒猜錯,她大概還會找我。顔朝要我高調調查周漁離婚的事,是不是意味着,暗處有一雙眼睛,在關注着我的行動?
這雙眼睛的主人,既然有意把我往某條路上引導,又怎麼肯半途而廢?
不過是在鬥智鬥勇罷了。
誰赢誰輸,就看最後,誰的演技,更為逼真;就看最後,誰的心智,更為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