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這是開始,亦是結束
有人說:死容易,活着卻難!
正是因為活着的難,所以,我和穆子謙選擇了容易的死。
這個世上,每天都有那麼多的死亡,嗆死、渴死、摔死、餓死、撞死、過勞死、躲貓貓死……
可是,輪到我和穆子謙了,不知是老天爺要懲罰我們的自私,還是要嘲笑愛的渺小,死亡竟變得這麼的難。當我們以極速奔馳在路上時,當我們一邊唱歌一邊笑時,當我們祈禱傾倒的泥頭車時,當我們對紅綠燈置若罔聞時,我們,最後,還是以一種不知是該悲哀還是慶幸的姿态,安全的到達了海邊!
當車子停下來的時候,穆子謙更緊的抓了我的手。我們都知道對方心裡的想法,可是,卻不敢把它說出口;我們妄想有個預料之中的意外,成全我們的執念,結果,卻連這悲涼的一條路,也是癡心妄想。
“子秋,我們已經走到絕路了,唯有回頭。”穆子謙的笑,有一種勘破一切的無謂。
“子謙,我們去海邊走走。”我說。人沒死,愛情死了,我們為愛情,唱了一路的挽歌。
兩人攜手下車,走在深夜的海風裡,沙灘上,留下我們一串串的腳印,當潮水來時,那些腳印,就被沖得無影無蹤。仿佛這裡,從來沒有一個叫穆子秋的女孩,和一個叫穆子謙的男人,留下屬于他們的痕迹。
終究要消散的!
時間就像這海水,它能撫平世界上所有的該存在的不該存在的痕迹!
我和穆子謙在沙灘上走了很久,很久,走到,東方發出魚肚白,走到,太陽就要從海平面上升起,走到,雙腳腫脹得已經麻木,我們才停了下來。
“子秋,我們一起看日出。”穆子謙坐到沙灘上。
我朝他莞爾一笑,乖巧的說聲好,緊挨他坐下。
我把頭靠到他身上,穆子謙伸出一隻手,攬住我的肩膀,讓我靠得更緊密更舒适一點。
“子謙。”我呢喃地叫他名字,雙手握住他的另一隻手。
“嗯?”
“我喜歡你的名字,喜歡這樣叫你,謙,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不過,你是一塊寒玉,隻有在貼着肌膚的地方,才有貼心的溫暖。”
“你就是我這塊玉貼着的肌膚。”穆子謙缱绻情深。
我笑,穆子謙亦笑。
“子謙,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我不知道,或許,是從你吻我的那一刻,或許,更早一點,是從發現你美的那一刻,或許,還要早一點,是從看到你眼裡的陰郁的那一刻。你知道嗎?小時候的你,眼仁那麼黑,那麼沉,仿佛一個黑洞,能不由自主吸附人心。我就是被你的這種黑和沉吸引,總想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後來呢,看到了嗎?”
“看到了一點吧,不過總是無法窺得全貌。但這一點,已經足夠我不可自拔。子秋,你知道你有怎樣的魅惑嗎?不是美,是眼睛裡的空靈,是眼睛裡的哀傷,是眼睛裡的淡漠,是眼睛裡的歡喜……你的眼珠,有一種奇怪的現象,它的顔色,會随着你心情的不同而變化。當你悲觀陰郁的時候,你的眼珠是耀眼的黑,像世界上最黑的寶石,黑到極緻而發出一種亮,能刺痛人的靈魂;當你冷冽淡漠的時候,你的眼珠是普通的黑,有種視若無物的空洞,好像沒有焦距,讓人心生憐惜又不敢靠近;當你明快歡樂的時候,你的眼珠又變成了茶褐色,而且,是一種很奇異的茶褐色,像玻璃,透明的,能讓人感覺到幸福和陽光。我和你在一起這麼多年,你的眼睛,于我一直是個謎,我總是無法揭開謎底。”
“子謙,你這樣說,真讓我高興。我聽文哲提起,你讀高中的時候,有一本帶鎖的筆記本,你是不是在那本筆記本裡,寫的就是我這雙眼睛?”
“是的,我寫了你這雙眼睛,還寫了我這顆心。”穆子謙把我的手,放到他的心髒處,臉上是回憶的溫柔,“那時的我,懵懵懂懂的,完全搞不明白自己的情思。總覺得我對你的好,似乎超越了一個哥哥對妹妹的好。可是,你又明明是我的妹妹。所以,那段時間,我對你的态度,時冷時熱,冷的時候心裡又難過,熱的時候又覺得不對,真是煎熬。”
“是嗎?”我輕笑一聲,說,“那段時間,為了懲罰你的時冷時熱,我把你送我的一隻長頸鹿,當作你,當你對我冷時,晚上,我就打那隻長頸鹿出氣。”
“真的嗎?”穆子謙低頭看我,也笑了,“你怎麼那麼壞。難怪那段時間,我總是睡着睡着忽然驚醒,原來是有人在心裡打我。”
“你是讨打。”我咬了唇,笑得有點小得意。
“是讨打。”穆子謙也認同我的說法,“我一直沒認清自己的心,總覺得自己對你那種想法怪怪的。所以,後來,讀大學的時候,我開始談戀愛,可是,我換了好幾個女朋友,卻總沒有那種心悸的讓人牽腸挂肚的感覺,我以為是自己沒找到最對的那個人,故而一直在執着的尋找下去。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回頭看一看,看一下自己的心,原來,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弄丢了。”穆子謙怅惘的笑,笑容裡,有甜蜜,也有酸澀。
“子謙,其實我以前也不是很明白自己對你的感情,我雖然早熟,可是,畢竟是一個人孤獨的長大,沒有同性朋友,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對的,還是錯的?是愛情,還是親情?我隻知道我越來越依賴你,喜歡和你在一起,喜歡你對我的好,我對你有一種很強烈的占有欲,不過,沒有是非觀的我,也并不覺得這種占有欲有什麼不妥。直到十四歲那年……唔……”我臉微微有點紅,“直到那一次,我才很明确的想讓你屬于我,是我一個人的,其它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你是個霸道的小東西。”穆子謙依舊笑着,思緒飄得很遠,很遠,飄到那個陽光很好的下午,他此時的聲音,似乎也帶着那個下午的陽光的味道,“你知道嗎?當我在地上看到一朵雛菊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躲在衣櫃裡,那一刻,我又驚又怒又心痛,我想把你從衣櫃裡揪出來,扔到外面去,可我又想抱着你小小的身軀祈求你的原諒。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祈求你的原諒,我腦子一片混亂,在衣櫃前站了很久,才決定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不過,哪裡能是什麼也沒發生,當後來,當我們明白彼此的心意,情到濃時,你激烈的反抗,讓我幾近絕望。我想,這或許就是上天對我曾經的孟浪的懲罰。”說到懲罰兩個字,穆子謙的臉上,有深切的哀傷。
我也哀傷,可是,我和穆子謙想的,卻全然不是一樣的。或許,我那種無法自控的條件反射,不過是借着那次偷窺的殼,在掩飾一個即将到來的殘忍事實,是老天爺,對我們這份愛情,唯一的一點仁慈,是我潛意識裡的一種自我救贖。若是我們跨出了那一步,當知道彼此是親兄妹的時候,會不會徹底瘋掉?
“子謙,那不是懲罰,那是仁慈,是救贖。”我低低的出聲,有一顆豆大的淚珠,毫無預兆的滾了出來。
穆子謙何曾不明白我的言外之意,他幽幽的長歎一聲,說:“子秋,我們是不是要感謝那朵雛菊?它讓你我,在前方無路可走的時候,還能回頭!”
是的,即便我們失卻了所有希望,但至少,我們還能回頭!
佛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和穆子謙的人生,還有岸嗎?
我曾經以為有的,我以為我對趙銳的感動,就是岸;我以為我對小喬的心動,就是岸;我以為人生的路那麼長,未來的變數那麼多,我總能在刻意的努力下,忘卻一些東西,找到一個新的依附和寄托。可現在呢,我似乎沒那麼有信心了,所有的感動心動,在穆子謙的面前,都會潰不成軍。
還有岸嗎?沒有岸了吧?可是,即便沒有岸,我們也隻有回頭!
“子秋,快看,太陽升起了。”穆子謙指着前方。
我擡頭看去,一輪紅日,像負重似的,慢慢兒,慢慢兒往上升,它升得那麼慢,那麼慢,我總擔心,在紅日的下方,會有什麼力量,再把它扯下去。然而我的擔心到底是多餘的,因為,忽然,那輪紅日像放下了什麼重負,一下子竟輕巧起來,它往上一竄,掙掉了所有的束縛,完全跳出海面,發出奪目的亮光,就連它旁邊的雲彩,也被染成了金色,海面上亦是波光粼粼,一幅美到極緻的海上日出圖。
穆子謙在這日出圖裡,飛快的低了頭,在我唇上印下驚鴻一吻。
很輕很輕的吻,仿佛一片夢幻的羽毛,消逝得卻又是這樣的快,就像露珠滑過草尖。
這是開始,亦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