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往事猶可憶,此情不可追
平安夜我和小喬在外面溜達得很晚,我們吃了麻辣燙,又去了溜冰場。因為是節日,溜冰場營業到一點,不過,在快十二點時,我和小喬走了出來。
經過商業街的時候,小喬去買了幾根熒光棒,形狀像镯子一樣,能戴到手腕上。
“你戴上去。”
“幹嘛?”
“好看啊,等下走到暗處,發着熒熒的光,很漂亮。”
我于是把熒光棒戴到手上,果然,穿過商業街,到一條比較暗的路上時,手腕上流光溢彩,美麗非凡。再看我前前後後的人,大多也或舉着或戴着這玩意,把一條小道點綴得如同舞台。
有種夢幻般的感覺。
我和小喬安靜的走着,跟着我們的,還有一路流光。
第二天周五,也是聖誕節,我就早上兩節課,上完之後就去圖書館了。小喬除非有事,否則白天他很少來找我,他愛玩、朋友又多,現在據說又在幫人畫圖紙,所以時間一般都排得滿滿的,顧不上我。不過這樣最好,我們早晚能見面,中間又有一大片時間對彼此而言是自由的。我的那種親而不膩的感覺,大概就是來自于此吧。
我在圖書館複習下周要考的一門專業課,反反複複的在心裡默誦,亦或把一些要點寫在本子上。我複習得很認真,根本沒意識到有個人影站在我的身邊。不,确切的講,我知道有一個人影從前頭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停下,不過,我以為是旁邊座位上的人,所以并不在意。可是,那個人影停得實在太久了一點,所以,當我複習完一章的時候,忍不住擡起了頭。可這一擡頭,卻差點沒把我驚得從凳子上摔下來。
這個人影,居然是趙銳。
我情不自禁的“啊”了一聲,卻又馬上意識到是圖書館,遂用手捂住嘴,硬生生把那驚叫聲咽了回去。不過,饒是這樣,周邊的人,還是有意無意的把目光投了過來。
我不想成為衆人關注的對象,顧不上收拾書本,直接向門口走去。
趙銳在後面跟上。
我們在圖書館大門口站定,彼此對視一眼,就這一眼,已經讓我震撼得不能自已。
眼前的趙銳,能用形銷骨立來形容。
他五官本就深邃,濃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略厚,現在因為瘦得太厲害的緣故,愈發顯得一張臉上就剩五官了,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我不忍再直視下去,隻低頭看着地面,問:“你怎麼來了?”
“我們能找個地方嗎?”嗓子很幹,聲音就好像黏在喉嚨裡,以前那個清越溫潤的聲音,到哪裡去了。
心隐隐有點發痛,他雖然傷害過我,可是,到底是因為愛。而且,事情過去這麼久,當初的恨意已經漸漸消散,記住的,是那個護城河邊少年的好。
“好。”我說,“你吃飯沒有,要不,我們先去吃點東西?”
“你餓了嗎?”
“沒,不過,你不餓嗎?”我看着他幾乎深陷進去的眼睛,心想這個樣子,應該多吃點東西才行。
“我沒胃口。”趙銳搖搖頭,“我們随便找個地方坐下,最好是安靜一點的。”
安靜一點的,那去哪呢?我住的地方倒足夠安靜,可是,以現在我們的關系,顯然不能帶他去。那還能有哪呢?吃東西的地方總是吵的,而且他也說沒胃口……
“我們就在校園走走吧,我都還沒好好的看過你的學校呢?”趙銳沒待我想好去處,先說出他的建議。他的确是沒好好看過我的學校,每次來找我,也就走了從大門口到宿舍,再從宿舍到食堂那條路,其它地方,幾乎是沒去過的。因為,我們每次在一起,幾乎都是膩在旅店裡。
兩人并肩往操場那邊走去,現在天冷,又是上課時間,那邊人少。
風有點呼呼的。
趙銳穿的是大一時寒假時我給他買的一件煙青色短大衣。當初他本是陪我去買鞋子的,路過一家男裝專賣店時,我看到模特身上穿了這件衣服,覺得好看,就問:“你要不要試試?”
他便進去試了試。他個子本就高,屬于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型,這件大衣穿在他身上,愣是把他襯得玉樹臨風,賣衣服的更是連連誇贊,直說他穿了比模特還好看,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制的。
我也覺得好看,便建議他買了走。
可他看我一眼,不置一詞,把那衣服脫了,也不拉我,一個人走了先。
我沒弄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緊跑幾步跟上。
然後我們去另一個專賣店看鞋子,他像往常一樣去給我買單,賣鞋子的女孩就說:“你男朋友對你真好,你試鞋子的時候,他都幫你脫鞋,現在又去給你買單。這樣的一份心意,讓人好感動哦。”
我大概是被她那句心意觸到了點什麼,想起剛才的那件衣服,或許,他不是不喜歡,而是,他希望,那件衣服,會是一份心意?
應該是這樣吧。
我站起身,對女孩說:“我出去幾分鐘,我男朋友來了,你讓他在這等一下。”
然後,我幾乎是小跑着到那個男裝專賣店,以最快的速度買下那件衣服,待我回來時,趙銳臉上有點着急,問:“你去哪了,怎麼也不等我?”
我有點得意的把裝衣服的袋子舉到他面前,他看一眼,臉上浮現欣喜而感動的笑容。
這件衣服,應該是我第一次鄭重其事給他買的禮物。
而今天,他穿着前來,其用意,當然是顯而易見的。
隻是,唉,何必呢?
我心裡默默的歎着。
到了操場,因為四處都是空曠的,風似乎更大了,帶着浸骨的寒意,直往脖子裡鑽,好冷。
我有點後悔往這邊走了。
或許,就應該去找個飯店,看能不能找到包廂,雖然兩人坐在碩大的包廂裡有點滑稽,但好過這樣的冷風。
“我們去那邊吧。”趙銳看到風這麼大,指着操場上的主席台說,“那裡應該能避風。”
我點點頭,那高高在上的主席台,我還從來沒去過呢。
兩人走了上去,這是一個三面圍牆、頭上加頂的地方,雖然有風的嗚嗚聲,但是沒有風能吹進來。
我和趙銳面對面的站着,彼此都不知道要說什麼話,空氣裡流動折着尴尬又不安的氣氛。
良久,還是我先開口,不過,問的卻是廢話:“你請假了嗎?”
“嗯。”
“最近學習緊張不?”
“還好。”
“什麼時候放假?”
“年前。”
何止問的是廢話,答的也是廢話。
不過,幾個一問一答的回合下來,連廢話都找不到了。
于是再次陷入沉默。
久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為我們會在沉默中結束這次突如其來的會面。
但終于沒有。
趙銳主動開口了,說的卻是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大概這幾個字,要說出來并不容易,因此愈發緊地黏在喉嚨那裡,但還是被生生撕了下來,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沉痛、壓抑、嘶啞、愧悔。
我無意識的踢着地面一個鴿子蛋大小的石子,盡量平靜的說:“都過去了,我都忘記了。”
大概,是我這聲“忘記”刺激了趙銳,他音量稍稍高了點重了點,叫了一聲:“子秋。”
我擡頭看他。
他眼裡的痛楚沒加任何掩飾:“子秋,就算是恨,是傷,是痛,你也忘記了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忽然感覺很恐慌,這樣痛苦着的趙銳,總讓人覺得恐慌。就像一個氣球,你看着它被吹得那麼大,若還在繼續吹,它很可能在下一秒爆裂的那種恐慌。
趙銳就是一個這樣的氣球,可我不敢做那個吹氣球的人,因此,我小心翼翼的說:“沒有,當然還記得。哦,我是說,我記得的不是後面那些不快,我記得的,是一開始你對我的好。”
“記得我的好嗎?子秋,我也記得你對我的好,無法忘記。”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就像這件衣服,子秋,你還記得嗎?”
“趙銳……”我很想說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們都要有個新的開始。可看他的樣子,還是沒有說出來。忘記兩個字,寫起來那麼容易,但是做起來,卻那麼難。就好像蛇蛻皮,若沒等到那個時間,硬生生蛻下,且别說那皮肉撕離的痛,會是怎樣的痛?就算能忍下那樣的痛,也未必能把那層皮撕下來。
我從不懷疑,趙銳對我的愛,會比我對穆子謙的少。而我,從高三那年開始,就一直在努力忘記,可到了現在,卻依然還記得。雖然這種記憶,不像從前那樣困擾我的身心,但那是因為我已經把希望放到了來生。而趙銳呢,他大概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不是沒有忘記,是不願忘記,不肯忘記,或許,每一天,他都把那份愛的記憶籠到兇口上,反反複複的回味着、思念着,所以,才會把自己,弄到今天這樣形銷骨立的境地。
他到底知不知道,往事已逝,無情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