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永遠的陪伴
我或許是年輕,身體底子好,也或許命運之神設置的劫難已經結束,所以,顧卿岐說的好幾個要闖的關卡,對我來說竟是輕輕松松就闖關成功。我就像一棵遭受暴風雨洗禮的小樹,一旦雨過天晴,就蓬蓬勃勃生長起來。我恢複得很快,不到十天的功夫,竟已差不多康複。
顔朝卻恢複得很慢,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狀況簡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他的手術原本非常成功,皿管吻合極好,排異反應也很輕,然而不知為什麼,那個屬于我的肝髒,到了他的體内,就是無法正常工作。那個做了幾十年肝移植手術的老醫生,面對這種情況,也百思不得其解。
“單純從病理上來講,幾乎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問題。”老醫生擰着眉,憂心忡忡,“似乎,那個肝髒,它不能工作,不是不願,而是不肯,它好像受到了病人的控制。”
聽起來幾乎邪乎。
然而我卻隐隐能猜到原因。
我想起那一個早晨,顔朝看着我,怔怔的說:“子秋,我想你媽媽了。”
一個期待在另一個世界裡與心愛女人相逢的男人,他求生的意志,隻怕不是很強烈。
他在衆人眼裡,一直是高大的、堅強的、不可攀附,亦不能被打敗的,但是,即便這樣,他還是逃不過思念那張網。幾十年了,思念早已跗骨,他在身體狀況最差的時候,任思念左右他的意志,所以,即便現在有了新的希望,他亦甯願去赴那場遲到很久的約。
我心裡說不上的傷感。
一天早晨,我推着他,在醫院的小花園裡散步,小花園的圍牆上,開滿了淺紫色的牽牛花,顔朝示意我停在那些花前,他看着那些花朵,怔怔出神。
“子秋,你知道嗎,這牽牛花,有個和我相近的名字,叫朝顔。”他神情微微有點迷茫,蠟黃的臉,在朝陽的照耀下,浮現一種金紙一樣的顔色,看起來簡直動人心魄。
“朝顔,”我低低重複着,朝顔朝露出燦爛的笑,“很美的名字。”
“嗯,很美的名字,是你媽媽告訴我的。”
“媽媽無所不知。”我說,顔朝跟我說過很多南宮洛的故事,說她是山林裡的精靈,塵世裡的精靈。一個精靈,自是無所不知。你看,這普通的牽牛花,從她口裡說出來,竟有了這樣夢幻般唯美的名字。
“你媽媽還說,朝顔,有一種花語,是永遠的愛。”顔朝唇邊露出一抹懷念的微笑,他伸出手,在那微微搖擺的淺紫色花朵上虛虛籠了一下。(關于顔朝和南宮洛這一節,可見《深圳愛情故事3傾顔計》)
“永遠的愛?”
“是啊。”顔朝輕輕歎一口氣,說,“一年的時光,一生的回憶,雖然短暫,卻是永恒,就如這朝顔,綻放不過一個晨間,卻能留下讓人無法忘懷的美。”
他說話的口氣如此憂傷,大概是因為看到朝顔,所以想到了自己亦如朝顔花開一般短暫的相愛時光。
“子秋,你看,現在你也成長起來了,顔氏也撐過最艱難的時光,子謙也回來了,我心裡也沒什麼放不下了的。要是這次我沒法康複,你也不要太難過,人生就像一場盛宴,聚散終有時,你啊,就當爸爸比你早一點離席,我年長,你年輕,我總是會早一點離席。”顔朝輕描淡寫的說到這個沉重的生死話題。
“爸,我希望您能陪我更久一點。”我蹲在他的面前,仰着臉看他。
“爸爸身體啊,恐怕不允許。”
“不,爸,您知道的,不是您身體不允許,是您想媽媽了,您想快點兒去見她,去陪她。”
“就當是了。”顔朝一愣,随即微微一笑,疲憊的說,“爸爸真是累了。”
“可是,爸,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媽媽已經來了,她來陪你了。而且,會是真實的長久的陪伴。”
“嗯?”
“爸,您看,我的生命,是媽媽給的,包括這塊肝。”我把手掌放到他的兇口,掌心感受着來自他身體的溫暖,“而現在,我把這塊肝,給了您,它在您的身體裡,長久的陪伴着您,就像我和媽媽的陪伴。”
顔朝聽了我的話,眉心微微一跳。
“爸,它是親情,也是愛情。”我繼續說,“是老天爺給我和媽媽一個機會,讓我們得以用一種最最親密的方式,一直陪伴着您。”
顔朝似有所觸動,臉上金色的光芒更熾。
“爸,永遠的愛,便是永遠的陪伴。”我再加一句。
我明白顔朝的感覺,因為我也曾有過那樣的感覺。一個人隻有在今生的愛全然無望的時候,才會去期待來世。因為誰都知道,來世是那麼虛無,那麼飄渺,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肯定它會真實存在。而今生,卻是我們能看在眼裡,能聽在耳裡,能握在手心裡的。
我牽了顔朝的手,把它放在他的兇口右邊,肝的位置,問:“爸,您感覺到了嗎?我在這裡,媽媽亦在這裡。我們愛您,永遠也不會和您分開。”
“子秋……”
“爸,讓它活下去,讓愛活下去。”我眼神堅定的看着他,似要給他無比的力量。
顔朝放在兇口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他閉着眼,深深吸一口氣,似在感受體内那新的肝髒。
它能不能活,大概就在他的一念之間吧。
“爸,我記得您說過,想要我生個孩子,最好是個女兒,像我一樣,像媽媽一樣,您要看着她一點點長大,宛若看到媽媽年少的模樣;您也要看着我一點點變老,宛若看到媽媽年老的模樣。爸,媽媽沒能一直陪着您,但是,她留下了我,她讓我回到您的身邊,她讓我用她給我的肝,長到您的身體裡去。您不能辜負這樣一份巧妙的愛的安排。”我動容的說,眼眶不由濕潤。
顔朝睜開眼,用手掌抹去我臉上的淚,他久久的看着我,久久的,終于長長歎了一聲,說:“子秋,你和你媽媽,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以後,我的女兒,也會和媽媽長得一模一樣。”我說。
我想,這一次我和顔朝的談話,應該震動了他的心靈。他終于掙脫那個思念結成的繭,态度積極起來,重燃生的鬥志。由此表現得最直觀的效果,便是他那新的心髒,開始工作。
他蠟黃的臉色漸漸恢複正常,不到半個月時間,已完全看不出病态,甚至有種神采奕奕的感覺。在又一次的常規檢查裡,老醫生對他的那些指标,簡直是驚歎連連。
“太不可思議了,這哪裡是親體肝,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肝。”老醫生視線越過鼻梁上的眼鏡投向顔朝,又移開,從鼻梁上的眼鏡那裡看向紙上那密密麻麻的指标。
可不就是自己的肝。
我和顔朝對視一眼,兩人唇邊都溢滿了笑。
所謂心肝寶貝,便是如此。這個老醫生,他大概不知道,對顔朝來說,這片肝,可是他心尖尖上的愛。
“前後差别實在是太大了,看來,在有些方面,還是有很多純粹的醫學所不能解決的問題啊。”老醫生又把那些指标細細看了一遍,對一旁的顧卿岐說。
“是的,有時病人自身的意志力,對康複有着至關重要的影響。”顧卿岐接過話題,“在這一方面,我二弟傾硯,有着比較獨到的看法。或許,改天我們可以和他好好聊聊。”
“你是說那個腦科天才顧傾硯?”老醫生問。
“是的。他在他那個領域的造詣,大概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前不久我聽美國那家醫院的一個朋友說,他甚至能通過手術,人為控制人的記憶。”
“簡直無法想象。”老醫生眼睛睜得老大,“人的大腦是個多麼精妙的構造,它的複雜程度,完全不是你我的領域心、肝能夠比拟。何況,這裡面,還有很多人類完全沒有了解的部位。”
“是,普通人的大腦,本來就隻是被開發百分之十的功能都不到,傾硯緻力于這方面的研究,能在那些未知領域有所建樹,也不是什麼奇事。”
“你一定得想辦法讓我見見這個天才。”
“好,我也好久沒見他了。”
“我聽說你們兄弟關系一直比較冷淡,你能約到他麼?”
“說不上冷淡,隻是沒有刻意交往而已。他對醫學有着非比尋常的癡迷,我要以兄弟名義約他,或許難,但是,我若以你的名義約他,談醫學上的事,大概還是比較容易的。”
“那你盡快,我簡直是迫不及待了。”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着,因為話題是那個腦科天才,一時談得性起,竟無視我和顔朝的存在。不過,一旁安靜聽着的我,也對他們談的内容頗有興緻,确切的說,是對哪句“他甚至能通過手術,人為控制人的記憶”有特别感觸。
我心裡甚至生出一股隐隐的希望,穆子謙失去的記憶,顧傾硯可有通天之能,把它找回來?
那是我們的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