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井底之蛙也有它的幸福
自此之後,穆子謙再也沒帶我出去。
好在是在家裡,有爸爸和王媽,我倒也不覺得寂寞。
我幫王媽做家務,又跟着爸爸學下棋,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這樣的日子,雖然不熱鬧,但是安靜,所以也不錯。
但爸爸看我的目光,卻漸漸的有了一絲莫名的擔憂。
有回我陪着他下棋時,他說:“子秋,你也應該出去走走。”
我說:“我喜歡呆家裡。”
“可是……”
“我喜歡陪着你和王媽,而且,”我看一下壁鐘,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冬日的天黑得早,窗外已是朦朦一片,“再過一會,子謙就回來了。”
是的,穆子謙一般會在六點左右回來,他白天裡再忙,都會盡量回來吃晚餐。他雖然有他的圈子,但是,他也盡最大的努力,抽出時間陪我。
時間安靜的走到除夕。
王媽照例回她哥哥家去了。
穆子謙這天沒有出去,我們一起搞衛生、貼對聯,一起在廚房裡準備團圓飯,很家常的溫馨。
吃飯的時候,爸爸照舊回顧過去,展望未來。雖然媽媽不在了,但我們三個,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也知足了。
席間,爸爸問了一句:“子謙,你和子秋計劃什麼時候結婚?”
我當時正在給穆子謙倒紅酒,聞言似乎震了一下,手微抖,紅色的液體灑出來一些,流到潔白的桌布上,愈發襯得那紅色有一種奪目的鮮豔。
穆子謙看看那抹鮮豔,又看看我,微微彎起嘴角,說:“再等等吧。”
爸爸幾不可聞的歎了一聲,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嘴裡,慢慢咀嚼。
穆子謙拿出餐巾紙,擦掉那抹鮮豔。
我看到他的眉頭跳了一下,心裡真是愧疚得要命,為什麼不把酒瓶拿穩一點呢。
吃完年夜飯,我和穆子謙出去放煙花。我們并肩站着,看着璀璨的煙火照亮整個天空,心裡真是百感交集。
有多少年,我們沒有在一起放煙花了?
可一切終歸又回來了,不是嗎?
雖然不盡如人意,但到底是回來了。
在家呆到初五,我們又回了深圳。
回深圳後,我和顔朝顔曦見了一面,顔朝見我,說:“子秋,你怎麼看起來沒一點生氣。”
顔曦淡淡的替我回答:“她病了。”
“什麼病?”顔朝探究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來掃去。
“心病。”顔曦成了我的代言人。
“怎麼回事?”顔朝繼續問。
這下顔曦不說話了,他像顔朝一樣看着我。
我在他們的注視下,盡量不帶一點情緒的說:“我沒病,您别聽師兄瞎說,他自以為自己是心理醫生,看誰都有病。”
“錯了,我現在哪怕是看誰都沒病,也知道你有病。子秋,你這麼多年的書白讀了。”顔曦似乎有點痛心。他和陸教授一樣,很看好我這根所謂的苗子。可是,一晃五六年過去了,我竟沒有絲毫成績。而且,現在,連自己的人生都沒過明白。
顔朝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問:“子秋,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上班的問題。”
我搖搖頭,這一次,是我不想。我希望自己能就這樣古井無波的生活着,就在那個房子裡,看着穆子謙走,等着穆子謙回,一如小時候那樣,我的世界裡,就隻有穆子謙。
我覺得這樣,才能讓我安心,讓他安心。
這麼多年,我習慣守着一個人,以前守着爹爹,後來守着穆子謙,雖然中間有幾年,我的生活,出現了其他豐富的色彩,好比一隻跳出井底的青蛙,一下看到了天空的高遠。可是,若太過眷念于外面的世界,會不會忘了,那口井,才是我的家。
我現在太怕波折,我和穆子謙,經曆了那麼瘋狂的兩個月,才有了今日的平靜,我再也不想打破這份平靜。
所以,我要安心的守在家裡。
其實,井底之蛙,也有它的幸福,不是嗎?因為你看到的少,所以,你沒有太多的欲望。
我的生活,真的就像一面鏡子,完全沒有一絲波瀾。
當然,這畢竟是個比喻,有的東西,還是有變化的,比如我的廚藝又見長了,比如陽台上的花花草草更茂盛了,比如家裡被我打理得精緻潔淨得就像一個水晶宮。
總得找點事做,一天二十小時,一千四百四十分鐘,八萬六千四百秒,我要把它們都填滿,所以,總得找點事做。
做飯、種花、不停的收拾,我好像漸漸有了輕微的潔癖和強迫症。家裡有一點點垃圾,我就要把它扔出去,花盆外面沾上一點點泥土,我也要把它擦幹淨。在這個小小的空間,你看到的是真正的纖塵不染、井井有條。
所有的東西,都在它應該在的位置,包括我的心。
我再也沒想過小喬。
每一秒鐘都被我填滿了,我哪裡還有時間想小喬。
一個下雨的天,穆子謙早早下班回來,我接過他的傘,因為怕水珠弄濕地面,便用毛巾把傘擦幹,然後又把他的皮鞋擦幹淨,最後,又把地面上重新拖了一遍。做完這些,我又去廚房洗了水果端到穆子謙身邊,看到穆子謙的一邊肩膀微微有點濕,便去衣櫃給他另拿了一件要他換上。他換了的那件衣服,我則拿去馬上洗了,因為下雨天沒地方晾,又打開烘幹機烘了,熨好,重新挂到衣櫃裡。在烘衣服的那段時間裡,我去廚房淘了米,把菜從冰箱拿出來,洗好菜。菜洗完後又把廚房拖了一遍。我像平時一樣,認認真真的在忙碌着這些,全然沒注意到沙發上的穆子謙臉色已經十分異常。
待我把衣服挂好,要去廚房炒菜的時候,穆子謙叫住了我:“子秋,你過來。”
我聽話的走到他身邊,挨着他坐下,笑問:“什麼事?”
“你每天在家裡就這樣忙個不停?”他的眉頭皺得十分緊。
我不知道哪裡錯了,會不會是他回來我光顧着做事,沒有陪着他,他不高興了?往常他沒回得這麼早,也沒有下雨,所以不會多出這些活,我一般做好飯就陪他說話,有時他在一邊工作,我則在一邊看書,或者我們依偎着一起看碟片。所以,他很少看到我忙個不停的樣子。
“大多時候是這樣的,我喜歡做這些事。”我說,看着他眉毛依舊沒有松開的意思,遂加了一句,“不過你回來後,我則喜歡和你呆在一起。”
穆子謙久久的看着我,久久的看着我,我看到他眼睛裡似乎起了一層霧,他終于攬過我的肩頭,把我抱到懷裡,我聽到他輕得像羽毛一樣的歎息聲,歎息聲裡,還有若有若無的一句話:“子秋,對不起,或許我真的錯了。”
我似乎明白他的歎息,又似乎不明白他的歎息。但是,我不願去多想,一個人,能否生活得簡單,在于她思想的純粹。我要用一份純粹,來獲取一種簡單。所以,我不願去多想。
日子又往前推進了兩個星期,這兩個星期,穆子謙都回來得很晚,他說這段時間太忙,所以加班比較多。不過,有時他回來的時候,有淡淡的酒味,我知道他喝酒了,但是不多,或許是應酬的緣故吧。
大概是在三月末的時候吧,深圳已經草長莺飛陽光正好,到處洋溢着濃濃的春意。那天,穆子謙回來的很早,他不肯讓我去做晚餐,執意自己做了一頓,他做了素炒黃瓜,胡蘿蔔肉沫,蘑菇湯,雖然味道不如我做的,但賣相,卻着實不錯。
我們坐在餐桌上,他說:“子秋,喝點酒吧。”
我點點頭,努力想了一下今天是不是節日,三月二十六日,很普通的一個日子,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好像和什麼節日都搭不上邊。
穆子謙拿出一瓶紅酒,給我倒了一點點,又加了一些雪碧進去。
“你不會喝酒,意思一下就行。”他說。
“好。”我乖巧的應着。
我們邊吃邊聊,偶爾碰下杯,氣氛很和諧。穆子謙說了很多我小時候的事,說我怎麼笨,說我怎麼被他捉弄,說我怎麼自以為是的堅強,說我就是一隻蚌,有最堅硬的外殼和最柔軟的心。
“可是,子秋,别人的堅硬是為了保護自己,你的堅硬,卻總是紮疼你自己。”他把杯裡的酒一口喝下去,臉上神色,那麼複雜。
“我沒有,我也是為了保護自己。”我看着他微笑,穆子謙說這麼多過去的事,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似乎,這是一頓最後的晚餐。
“我常常說你是個傻瓜,你可知道,你是一個真的傻瓜。你明明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為什麼還要這樣陪着我,你這樣狠心的對待自己,你可知道,不止你的心疼,我的心,也疼!”穆子謙又倒了一杯酒,喝下一大口。
“子謙,我沒有狠心對我自己。我隻是很認真很認真的,想要和你重新開始,我相信,隻要努力,一切都可重來。”我急急的說。
“可為什麼要重來?你的幸福,唾手可及,你為什麼要在這裡,陪着我重來?你這樣做,不是傻瓜,又是什麼?”
“我不是。子謙,我們曾經那麼刻骨銘心的相愛,曾經,那份愛情,就是我生命的全部。何止你不想放棄,我也不想放棄。所以,我們才這麼努力的想要重來。你看,現在一切不是漸漸好起來了嗎?隻要再給我們彼此時間,我們就能回到最初。”
“回到最初?回不去了,子秋。不要再騙自己,不要再做無用功,不要再像從前一樣,因為想要忘記,所以甯願像蛇一樣,生生的蛻一層皮。不要這樣做。以前,你是沒有辦法,必須遺忘,可現在不一樣,隻要你去找他,他還在那裡。所以,不要再去蛻皮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