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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拼骨

一品仵作 鳳今 3805 2024-01-31 01:08

  羊排烤好時,暮青已将骨剔好。

  廚子端着大盤,不知往哪兒放。

  “地上。”暮青吩咐了一句,便轉頭對院子裡元修的親兵道,“勞煩拿幅白布來。”

  那親兵依言去了,暮青低頭,見門檻旁放着的大盤裡,兩扇羊排都烤了,便對門口的将領們道,“哪位想吃,自取。”

  衆将望那羊排,皆露出一臉菜色,眼睜睜看着暮青取了根金黃油亮的羊排,面無表情地吃了起來,而她面前地上放着一堆森白碎骨,還有一堆不知是羊肉還是人肉的肉塊。

  她在那堆肉面前淡定地吃了一個羊排,又拿了一根起身邊吃邊去查看鍋裡還炖着那些大塊些的肉骨。

  魯大這等硬漢都看不下去了,隻覺無話可說。

  “哈哈!”這時,忽聞一聲笑,元修往門檻上一坐,也拿了根烤羊排,問,“老師可吃?”

  顧乾老臉一綠,甩袖轉身,“老夫才不吃!”

  元修又大笑一聲,眉宇間沉郁散盡,一抹快意,大口咬了塊羊排上的肉,贊道:“嗯!這才是羊排!”

  這時,那親兵拿了布回來,暮青走出來道:“在地上鋪開。”

  那白布布幅頗寬,足以躺開兩人,鋪在廚房門口的石階下,暮青吃完手中羊排,洗了手來,坐去石階上,分骨。

  廚房裡的廚子兵丁押去一旁,顧老将軍和魯大領着衆将圍過來,午時烈日當頭,誰也不覺得熱,全副心神都在面前少年手中的白骨上。隻見少年從盆中一塊一塊地将剔幹淨的碎骨拿起,瞧兩眼,摸幾摸,盆中碎骨就漸漸分作了好幾堆。

  元修坐在門檻上望着少年的背影,衆将立在院子裡望着少年的動作,院中太靜,也就一刻鐘的工夫,盆中碎骨已全部分好,而後聽少年道:“勞煩,這堆拿走。”

  那跑腿的親兵愣了愣,上前把白布上那堆多些的碎骨抱起來,卻不知往哪兒放,問道:“呃,拿去哪裡?”

  “丢掉。”暮青頭都沒擡。

  她如此說,傻子也能聽出來這些碎骨是沒用的,即是說,這些是羊骨!

  可是,衆将看看暮青面前那堆,再看看那親兵懷裡抱着的,擠出一腦門的疙瘩――這他娘的是咋分出來的?瞧着咋都一樣?

  而且,既然其餘的都是人骨,為啥分作了好幾堆?

  “你怎知這些是羊骨?”忽有一道聲音自顧老将軍身旁傳來,魯大轉頭,見齊賀正皺眉盯着地上碎骨。

  暮青沒答,起身進了廚房,把鍋裡剩下的肉骨撈出來過了冷水端出來,坐去台階上,低頭,剔肉。

  她不發一言,讓齊賀的臉色蒙上層寒霜,剛要發作,便見暮青擡手,将剔幹淨的一塊碎骨對着烈日瞧了瞧,道:“人直立行走,獸類行走憑四肢,骨骼從頭到腳都存在着差異。這是塊椎骨,雖然缺了一角,但明顯椎孔較大,橫徑比縱徑大,關節面與關節突不發達――人骨!”

  暮青将那骨放去白布上,在盆子裡挑挑揀揀,揀出塊骨來,幹淨利索地剔幹淨,往白布上一放!

  “這才是獸骨,也是椎骨,跟剛才那塊相比,特征剛好相反。”

  齊賀目光倏地落去那骨上,又去瞧剛才那人骨,還沒瞧得太清楚,暮青便又剔好了一塊碎骨,這塊骨比較長,看起來砍斷了,隻有一截,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放去了人骨那邊其中一堆裡,“兇骨!人直立行走,上肢靈活,兇骨柄發達,有特殊的兇鎖關節和第一兇肋關節,獸骨不具備這些特點。”

  說完,她又捧出塊頗大的整骨來,這塊連剔都未剔就直接放去了獸骨那邊,“骨盆窄長,恥骨弓角小,沒有明顯的性别差異――獸骨!”

  少年分骨的速度很快,剔肉的時間反而比分骨的時間長,她小心翼翼地不傷着那些碎骨,有些骨很小,在她指尖兒轉着,似把玩着珍貴的寶物。元修在暮青身後坐着,望着少年的手指,烈日照在那指尖兒上,粉粉的沾着水珠兒,陽光竟似能透過來,照得那指尖兒柔嫩似玉。

  男子漸皺起眉,眸底染了疑色,又有幾分失神。

  衆将的目光卻随着少年的手指起落,心情也似随着那手指大起大落,目不暇接,呼吸屏住。

  “那些碎的呢?又是如何瞧出來的?”齊賀終究是軍醫,比粗枝大葉的武将多了些細心,有些碎骨顯然被砍得沒頭沒尾,很難能瞧得出是何部位,可她依舊能快速将那些碎骨分開!

  “經驗。”暮青将手中一塊碎骨放去人骨那一堆,“你做一件事十餘年,你也能。”

  她兩世的經驗加起來都二十多年了。

  了解人骨的大小、外形和觸感是法醫人類學的必備課程,研究過程沒有捷徑,隻有每日每日地對着各人種的骨頭不斷地鍛煉自己的眼力和觸覺,直至放在手裡能摸出重量、質地這等微妙的東西來。她留學時,人類學的威廉教授喜愛用一種黑箱測驗法來折磨他們,聽聞此法來自于著名的比爾・巴斯教授,即在一個黑箱裡放塊人骨,由學生去摸,僅憑觸覺說出是何部位的人骨,如果測驗那日教授心情不好,他們摸到的就會是某部位骨頭的碎片。此測驗法雖然慘無人道,但也磨練出了很多精英。

  又一盆的碎骨分好,暮青又去廚房打了一盆來,那塊肘子是最後撈出來的,全部将碎骨分好後,白布上一眼望去足有百餘塊人骨!

  暮青起身,走下石階,到了白布的對面一端,蹲下身子,開始拼骨。

  碎骨已經區分出來了,拼骨就像拼圖,隻需要時間和耐心。

  這些碎骨中沒有頭骨和手腳,因為這些部位太容易看出是人屍,兇手并沒有送來。剩下的部位就是雙臂、肋骨、脊椎、骨盆和雙腿,以暮青的經驗,已不需要畫出這些部位的區域,她直接便開始了拼骨。

  沒人說話,齊賀隻緊緊盯着暮青的手,看她靈巧地将那些碎骨拼接成圖,眼底漸漸起了驚色!

  他知道她為何分骨時将人骨分作了好幾堆了!她是将人骨按部位分開的,為的是方便此時拼骨!

  即是說,她方才分骨時,一次完成了兩個工作――她不僅分出了羊骨與人骨,還将那些碎骨是哪個部位都分好了!

  他乃軍醫,自認醫術高明,救死扶傷無數,對死傷最為了解的莫過醫者,可眼前暮青所行之事是他從未聽聞過的,仿佛新的領域。

  那些人肋是今日午宴端上餐桌的,最完整,不需拼骨,隻需按順序放好,但即便是簡單的肋骨排列順序,對齊賀來說也是從未見過。少年盯着那些人骨拼圖,目光裡比在場的衆将領多了些内容。

  很快,暮青拼好了屍骨的左臂,就在她去拼左腿時,那隊去夥頭營拿人的親兵回來了。

  領頭那親兵面色頗沉,元修一看他的臉色,面色便也沉了幾分。

  “報大将軍!末将幾人去了夥頭營六伍尋小鄭,沒見着人!問了夥頭營姚都尉,姚都尉稱他今日不知去何處躲懶了,未曾見着,也正尋他呢!”

  “啥?”魯大一聽此言便怒道,“定是此人!不然哪來這等湊巧的事,昨日傍晚人肉送來大将軍府,今日人就不見了!”

  衆将皆露怒色,顧老将軍道:“給老夫找!這關城無軍令進出不得,人還能插翅飛了?挖地三尺也給老夫找出來!”

  “是!”那親兵道。

  一名将領道:“既然此人可疑,那末将們也回營房派人去尋,不信找不出這兔崽子來!”

  顧老将軍沉着臉點頭,元修也道:“去吧。”

  衆将士得令,這便要離去,忽然一道聲音傳來。

  “挖地三尺可以,不過别找整的,找頭顱和手腳。”

  元修微怔,與衆将循聲望去,見說話的正是暮青,她蹲在地上,未回頭,依舊在拼骨。

  院中場面混亂,氣氛躁怒、肅殺,唯獨少年與這氣氛格格不入,她蹲着的身子在一衆五大三粗的将領中顯得小小一團,單薄,卻如此不容忽視。

  “你有發現?”元修問,但眸中已露辰光,顯然憑暮青方才所言猜到了什麼。

  暮青沒答,轉頭看向廚房裡負責肉菜進府的那兵,問:“小鄭年有二十上下,身長五尺四寸到五尺六寸,兩三年前從馬上摔下來,斷了左臂、左小腿,後來傷愈,腿跛了才去的夥頭營。他曾立過軍功,夥頭營裡頗照顧他,将往大将軍府送菜食的差事交給了他。”

  那兵頓時愣了,将領們齊刷刷望向他,他隻知傻愣愣張着嘴。

  “娘的!是不是,說話!”魯大急了。

  “是!是!”那兵吓得一抖,忙點頭,“小、小鄭跟俺說過,他年有二十,約莫……就俺這麼高!”

  那兵被親兵押着站在一旁,約莫有五尺四五寸高!

  “小鄭原本是騎兵,兩年多前跟胡人打仗,從馬上摔下來斷了胳膊腿兒,傷養好後跛了腿,不能再騎馬便去了夥頭營。聽聞那一戰他殺了個胡人的小将,立過功,夥頭營的姚都尉器重他,府裡也信這等立過功的兵,送菜食的差事便給了他。”那兵邊說邊望着暮青,一臉震驚。

  震住了的還有滿院子的将領。

  “你怎知?”元修問,他是大将軍府的主人,這些事他都不知。

  “他告訴我的。”暮青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一指地上尚未拼完的白骨。

  衆将齊刷刷望向那白骨!

  卻聽暮青道:“不用找活人了,找頭顱和手腳就夠了。他,就是小鄭。”

  “他……”魯大都懵了一下。

  暮青怎知此人是小鄭,又怎知小鄭那許多事,這是衆人心頭的疑問,但再多的疑問不及聽聞這地上屍骨就是小鄭時,後背升起的一陣惡寒。

  如果地上被分屍的人是小鄭,那昨日傍晚來的那人又是誰?

  一個已死之人,把自己的肉,送來了大将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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