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娜用手機饒有興緻地拍着這一幕，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往我這邊瞟了一眼，看到我面無表情地盯着她，她一驚之後手機吧嗒掉到了地上，不自然地撿起來後放到了桌洞裡。

　　是了，此刻我百分之九十九确定，就是她搞的鬼，心理素質這麼差，頭腦簡單心眼壞，純粹出于惡趣味，這樣的人不是賤是什麼？

　　隻是現在就算知道是她搞的鬼又有什麼用呢，當務之急是先把李曉峰的事處理好。

　　物理老師在學生的攻擊下連課都不講了，拿着書抱着頭就蹿了出去，這種事在水木再正常不過，扔掉的書也沒人撿，因為學習在這裡是不務正業。

　　我踩踏着滿講台的書本走了出去，李哪吒不用我說自己就跟了出來。

　　“楓哥，怎麼弄？”李哪吒很幹脆地問道。

　　“曉峰的父母回去了嗎？”我皺眉問道。

　　“沒有吧，昨天被門衛攆出去一次，要不是李冰冰老師攔着，恐怕就被門衛打了。”

　　“不至于吧？”聽了他的話，我眉頭皺的更深了。

　　“嚴格說，李曉峰是被招生外包騙來的，學校為了封口什麼事都能幹出來，而且那兩個門衛就是校長的親戚，平時橫行霸道得很啊，學校巴不得人們到處說李曉峰的不是，這樣就會淡化他們虛假招生的影響，畢竟這所學校名氣越來越臭，招生越來越難，如果不去那些小鄉鎮招搖撞騙，校長靠什麼填補那麼大的财政赤字。”

　　李哪吒對這件事看得很透徹，雖然他是新生，但他對這所學校的了解好像很不一般。

　　“不管怎麼說，先見到曉峰的父母，安撫好了，我們再想辦法把曉峰搞出來！”我說完之後加快了步伐。

　　“可是要怎麼知道他父母在哪呢？”李哪吒疑惑道。

　　“很簡單，找李冰冰問！”我斬釘截鐵道。

　　果然，李冰冰知道李曉峰父母的所在，他們從鄉下趕來就用光了所有的錢，是李冰冰給他們找的住處，我就知道李冰冰不會放着他們不管的，因為在這個老師身上我能感受到一種叫良心的東西。

　　聽到我們的來意，李冰冰很幹脆地就帶我們找到了李曉峰的父母，是在一家條件不錯的賓館裡。

　　看到這兩個老人的時候，我不禁想到了我那早就去世的爺爺奶奶的樣子。

　　藍色的粗布衣，灰色的舊褲子，上面還打着幾個補丁，曉峰父親頭頂棕色的破舊棉帽子，外面一層可以上翻，曉峰母親則用一塊老舊的黃布裹着頭，兩人都是滿臉老樹皮一樣的皺紋，渾濁的眼眸，幹裂的嘴唇，枯槁的雙手，佝偻的身子。

　　他們兩個人與這裝點精緻的賓館格格不入，我内心沒來由得一陣難過，對學校不負責任的虛假招生宣傳更是感到厭惡。

　　“大妹子，這兩個娃是？”曉峰的母親詫異地問李冰冰，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李哪吒的兩個麻花辮和黑墨鏡，這樣的裝束，在這兩個傳統的老人眼裡估計就是三個字：神經病。

　　“奧，都是同班同學，他們這次過來也是想幫助曉峰。”李冰冰笑盈盈地說道。

　　這兩個老人一聽馬上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忙上來拉住我和李哪吒，按照李哪吒的性格，肯定對這樣的事情頗為不習慣，但我能看出他在盡量讓自己保持自然，做得好。

　　“娃，求求你們救救我家曉峰吧，這個娃從小老實，是不會幹壞事的，肯定是有人支使他的，把那個支使他的人抓起來交給公安同志，再讓曉峰好好改造，誠心認錯，學校一定不會開除他的！”

　　他們混濁的雙眼裡除了懇求外還飽含着怒火，顯然是對那個教壞他們老實兒子的那個‘大魔王’恨得咬牙切齒。

　　如果他們知道眼前被他們熱情地握着手的我就是那個‘大魔王’，他們會是什麼表情呢？

　　當然，我是不會說的，兩代人之間的代溝沒那麼容易跨越，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經曆造就了不同的觀念，曉峰的父母也好，我也好，都隻是堅持着自己認為對的原則，他們認為老實才有出路，這沒有錯，隻是在這水木，這行不通。

　　為了雙方的立場考慮，我選擇隐瞞這件事，就當作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吧。

　　“叔叔，嬸子，你們放心吧，曉峰是未成年人，而且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花點錢是可以弄出來的，至于學校這邊的處分，我和李老師都會想辦法的，我們先去把曉峰撈出來吧！現在他應該在少管所了吧……”

　　聽了我的話之後，兩人忙不疊地點頭。

　　青木縣郊外，少管所門口，李曉峰面如死灰地走了出來，顯然是覺得愧對自己的父母。

　　曉峰的母親上前就要抱住自己的兒子，但是曉峰父親卻氣沖沖地跑過去，一巴掌狠狠掴在了李曉峰的臉上。

　　“你這個不着調的東西，送你來這麼好的學校，好的你不學，就學些不三不四的，跟我走！！去跟學校好好認錯！！跟你傷的那個娃下跪認錯！！要是被開除了，我看你怎麼辦！！”

　　李曉峰的父親大聲呵斥道，混濁的老眼裡是恨鐵不成鋼的悲哀，但這悲哀全是基于濃重如山的父愛。

　　“娃，聽你爹的，咱是農村出身，除了那兩塊地什麼也沒有，學知識，長見識是咱唯一的指望，我三十六上才懷得你，現在爸媽都快六十了，不圖你有多大的出息，但要本本分分的，回去好好認個錯吧，争取學校還願意要咱。”李曉峰的母親眼中泛着慈母的光，語重心長地說道。

　　嚴厲的父愛，慈悲的母愛，在這裡得到了淋漓盡緻的體現。看到這一幕我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如果沒有三個月前的那件事，我們一家人還是其樂融融的吧……

　　但是沒有如果，隻有父母去世，我和領妹相依為命的這個現實才是真實的，對領妹來說，我既是她的愛人，又是她的父親吧……

　　沉思之中，李曉峰的父母已經領着他到了我的面前，對着我千恩萬謝，并說一定把錢還給我，我知道他們骨子裡知恩圖報的傳統是執拗的，所以點頭答應了，即便這個錢我根本就沒打算要。

　　“叔叔，嬸子，你們放下手上的活大老遠的過來不容易吧，快點回去照顧家裡吧，曉峰這邊有我們，我跟你保證，絕對不會讓他被開除的！”

　　看着兩個飽經風霜的老人焦急地折騰着，于心不忍的我跟他們打了包票。

　　“哎，曉峰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氣啊！好學校的學生素質就是高啊！曉峰，好好跟着人家學學，人要上進！”

　　看着他們千恩萬謝的樣子，我覺得水木中學的真面目不告訴他們才是最好的吧。

　　臨走時李冰冰老師拿出了一些錢給他們，作為回去的路費，兩個老人執意不多取，直到李冰冰老師說這是多退少補下來的書費，他們才終于接受。

　　送走了兩個老人，我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麻煩，怎麼讓李曉峰不被處分，要知道這件事關注的人很多啊，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能呼嚨過去的，想要說服那個校長，很難吧……

　　李曉峰這時看到我身後的李哪吒，臉抽搐了幾下，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我知道也許他一時接受不了吧。

　　“李曉峰，我李哪吒在這裡誠心誠意道個歉，過去是我不對，楓哥拿你當兄弟，所以我也拿你當兄弟，今後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李哪吒走上前來，友好地伸出手，用鄭重無比的口氣說道。

　　李曉峰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李哪吒，又不可思議地望向我，也許他做夢也想不到李哪吒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吧。

　　在他的印象中，李哪吒就跟惡鬼差不多，但是這樣的惡鬼卻轉眼之間歸附于我，他眼裡的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很快轉變成了由衷的心悅誠服和狂熱憧憬。

　　他伸出手與李哪吒握在了一起，郊外的少管所外，陽光下這無比暖心的冰釋前嫌讓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浮現出由衷的笑意。

　　回去的路上，李冰冰老師看着窗外的天空，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感覺她的側臉透着深深的落寂，隻是當她看向我時，這種落寂又消失了。

　　“老師，其實你安排讓李曉峰當班長也好，其他班委的安排也好，都有你自己的用意吧。”坐在她旁邊的我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這件事也是我受傷卧床的那幾天苦思冥想才發現的端倪，聽到我的話後，她轉頭饒有興緻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繼續說下去。

　　“你的用意是好的，你想盡可能讓每個人克服自己的短闆，發揮自己的長處，讓最懦弱的曉峰當班長，收學費，是為了鍛煉他的處事能力，讓李哪吒當體育委員，讓杜莎當文藝委員，讓我當紀律委員，讓莊夢蝶當衛生委員，讓張雨當學習委員是因為你看出我們這些人是十七班這個集體中最特别的，你想盡可能地讓我們融入這個集體，對嗎？”

　　說完之後我看向了她，這次要等待她的确認了。

　　漸漸地，她沉默的臉上綻放出一絲成熟女人才有的知性笑容，雖然隻有短短一瞬，但确實美豔到不可方物。

　　“沒錯，這确實是我安排的用意，隻是我沒想到會發生那麼多超出掌控的事情，我沒想到收不上來錢後李曉峰竟然會想到借高利貸，也沒想到張雨會在宿舍中受到那樣的虐待，更沒想到一切的矛盾會激化演變成一場教室鬥毆，甚至鬧到不可收拾，想想看，我真是個失敗的老師啊，連自己的學生都挽救不了……”

　　李冰冰的臉上再次浮現了落寂之情，這一刻的她任何男人看到，都有種将她攬入懷中好好呵護的沖動。

　　等等！李冰冰竟然知道李曉峰借高利貸還有張雨被欺負的事情，這麼說那天路燈下的她和女生宿舍樓中的她都不是偶然了？？難道說，我和領妹的對話也被她聽到了，那不就是說……

　　“莊楓同學，李曉峰的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他留下來的，我會親自，找校長求情的……”

　　李冰冰說完，再次看向了窗外，玻璃上映出的神色，讓我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