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曉茹臉上瞬間綻放出了笑容,并且朝“陸晨晞”豎了豎大拇指說:“你真棒。”
“陸晨晞”有苦難言,艱難地回了季曉茹一個笑容。
繼續吃飯,唐笑倒是胃口相當不錯,凡是成烈放到她餐盤中的,她全部吃了個精光。
成烈奇道:“今天怎麼胃口這麼好?”
平時唐笑飯量中等,偶爾身體不适時,也吃得不多。
“我想多吃點,體力好一點,趕緊恢複過來啊。”唐笑鬥志昂揚地說。
“真乖。”成烈笑着揉了揉唐笑的腦袋誇獎道。
季曉茹看着面前兩個人秀恩愛,心生羨慕,看了埋頭給她剝雞蛋的“陸晨晞”一會兒,突然擡起頭,放到了“陸晨晞”的頭頂上。
“陸晨晞”:“……?”
季曉茹學着成烈的樣子,揉了揉“陸晨晞”的短發:“真乖。”
“陸晨晞”哭笑不得,反應過來季曉茹是在有樣學樣,禁不住說:“哪有女人摸男人頭的,隻有男人摸女人頭。”
“怎麼就不能女人摸男人的頭啦?我偏要摸你的,你不願意嗎?”季曉茹歪頭瞪着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說着,挑釁似的再一次揉了揉“陸晨晞”的發頂。
他本來胃裡就正在一陣陣地翻騰,渾身難受的要命,被季曉茹這麼一揉,瞬間感覺頭暈目眩。
不留痕迹地悄悄用手扶住桌沿,“陸晨晞”無奈地看着季曉茹,低聲道:“曉茹,别鬧了。”
他忍不住同情起以前的陸晨晞來了,季曉茹這樣的,真是名副其實的野蠻女友啊。
還好當時沒接受季曉茹的一片赤誠之心,不然的話,他早就被這女人給折騰死了。
要不是陸晨晞身體好精力旺盛,哪裡能hold住曉茹這潑辣的女人呢?
看着季曉茹晨光之中明豔動人的臉龐,他心想,這張臉倒确實長得不錯,女明星中都沒幾個能比得上她的,更難得的是季曉茹生來皮膚特别白,又毫無瑕疵,随便擦點口紅都漂亮得很。
可惜的是,漂亮女人大多脾氣不好。
像笑笑這種長得美又性格好,又有能力的,大概隻有烈子這家夥才有福氣娶到吧。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與唐笑注定不可能再發生什麼交集,餘下的生命,隻能為了替陸子完成夙願而活了。
“陸晨晞”的一句“别鬧了”,讓季曉茹的小心髒瞬間柔軟了下來。
她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語氣生硬地說:“不管你了。”
“陸晨晞”簡直求之不得。
天知道,他隻想坐在這裡當一個安靜的美男子,熬過這段時間,去洗手間好好地将胃裡翻滾的食物給吐出來。
等到季曉茹吃飽喝足後,“陸晨晞”馬上起身,對大家說道:“我去下洗手間。”
季曉茹擡頭看着“陸晨晞”:“肚子不舒服嗎?”
“陸晨晞”胃裡難受,又不願意讓季曉茹知道,隻好栽贓給肚子了:“嗯。”
說完,不等季曉茹再詢問什麼,勉力支撐着朝洗手間走去。
走在寬敞明亮的客廳中,裴遠晟突然痛恨起這棟别墅的設計師來了。
閑的沒事,把房子設計的這麼大幹什麼?洗手間為什麼放在那麼遠的地方?
他快要支撐不住了。
要不是能夠感覺到自己背後屬于季曉茹的那道目光,他恐怕都要直接跪在地上抱住垃圾桶吐出來了。
現在還能夠站着,完全是靠毅力支撐着。
他光潔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與此同時,他咬咬牙,加快了腳步。
等到出了客廳,确認季曉茹再也看不到他,他才算松了一口氣,伸手扶住了身旁的牆壁。
剩下來的路程,幾乎可以說是一步步挪過去的。
等到了洗手間,裴遠晟再也支撐不住了。
他背抵在洗手間門上,身體無力地向下滑去。
“咳咳……”他壓抑地低聲咳嗽着,雖然洗手間距離客廳很遠,但還是擔心咳嗽聲過大的話,會被季曉茹聽見。
他渾身難受得厲害,洗手台近在眼前,可是他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蒼白失色的唇邊挑起一絲苦笑,他突然想到,就在前幾天,他還是離不開輪椅的。
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位重症病人。
現在,他痛恨自己的無力與衰弱。
因為,他終于知道,疾病是多麼的影響生活。
他原本習慣了自己作為一個重症病人的生活,習慣了每天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坐在輪椅上。
突然之間,他要去扮演一個正常人。
這很難,但是,他發現,他内心深處是多麼的向往正常人的生活。
在扮演陸晨晞的過程中,他偶爾會感到一種對于陸晨晞的嫉妒。
他是健康的,陽光的,多動的。
陸晨晞與裴遠晟,他們有着同一個母親,但是,他們兩人,是截然相反的。
母親想必對于陸晨晞這個義子,比對自己要喜愛得多吧?
即便對于季曉茹,陸晨晞也是個比自己要好得多的選擇。
可偏偏,這麼好這麼優秀的陸晨晞,年紀輕輕就被海水帶走了生命。
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他裴遠晟呢?
裴遠晟咳着咳着,感到喉中一片腥甜。
低頭一看掌心,隻見那上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鮮紅的皿迹所占據。
他每咳嗽一聲,就會有鮮皿從喉嚨中溢出。
胃部的悶痛,心髒處的絞痛……還有渾身上下各種說不出的難受混合在一起,他覺得哪怕是死都比現在更好受。
為什麼老天要如此折磨他?
是嫌他經受的折磨還不夠多嗎?
從小到大,他又何曾快樂過幸福過呢?
不論是親情亦或是愛情,他幾乎都未曾得到過。
他有什麼呢?
他隻有錢。
可是錢,偏偏是他最不需要的。
冰涼的地闆上,裴遠晟孤零零地坐在那裡,低頭一下一下地咳嗽着。
視線之中一片模糊,眼前已經出現重影,但是疼痛牽扯着他,讓他無法昏睡過去。
隻能繼續經受着疾病的摧殘。
從喉嚨中溢出的鮮皿越來越多,他能感覺到有皿迹落在了他的衣襟。
他下意識地想用手去搓去皿迹……他心裡想着,不能被季曉茹看到,否則的話,該如何解釋這件事呢?
可是很快,他再一次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眼下的情況,他能不能順利從這裡走出去,都是一個問題。
不能讓季曉茹等得太久了……他心想。
于是,他咬着唇,用力到下唇滲出鮮皿,同時用盡全身力氣,撐住地面使自己一點點地站起來。
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現在,他必須要做到。
裴遠晟艱難地直起身,然後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洗手台前,中間有幾次,他險些堅持不下去了,但是一想到在海邊看到的陸子的屍體,還有季曉茹在第一次醒來後那癫狂的模樣,他就覺得,他必須要活下去,必須要扮演好“陸晨晞”這個角色。
陸子,你演過那麼多戲,扮演過那麼多人被人喜愛的角色,一定不會想到,在你死後,會有人來扮演你吧?
裴遠晟輕輕笑了笑,伏在洗手台前,從鏡子裡看到了臉色慘白的自己。
鏡子裡的人,面容削瘦,臉龐上布滿汗水,毫無人色的嘴唇上還沾染着刺目的皿迹。
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再繼續吐皿了。
真的很厭惡這張臉,他想,要不他幹脆去整個容,整成陸晨晞的模樣?
換一顆心髒,整容成陸晨晞,這樣的話,他就能成為陸晨晞嗎?
這樣的話,他的人生就可以徹底扭轉嗎?
他望着鏡子出了神。
直到又是一陣撕裂般的痛楚朝他襲來。
“呃……”裴遠晟痛得發出呻吟,渾身一軟,無力地伏在了洗手台上。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地抓住洗手台,用力到指節全部泛白。
即便這樣,似乎還不夠。
他的身體似乎還在不可抑制地下滑。
不……不行。
裴遠晟,你不能這麼沒用。
他咬緊牙關,命令自己堅持下去。
可是,太難熬了……
腦海中仿佛又有着另一個人的聲音,在勸他放棄。
閉上眼睛,失去意識,讓心髒徹底停止跳動,那麼,生命就會徹底終結。一切的痛苦都會遠離。
死亡究竟是什麼呢?
肉體和意識,哪一個的消亡才是真正的消亡?
裴遠晟不害怕死去,對他而言,死亡一直是一種解脫。
當人可以不去思考痛苦這件事,也許就真的不會再痛苦。
隻是,就這樣死了,又難免自私。
如果他死了,世界上不會再有裴遠晟,也不會再有“陸晨晞”。
那個時候,曉茹該怎麼辦?
那個時候,一切的壓力都會聚集到笑笑和烈子身上。
他們該怎麼辦?
不,他不能夠就這麼死了。
現在所發生的一切,或許是上天賦予他的使命。
他不能棄他們不顧。
他這一生,親情愛情幾乎未曾得到過,但是友情,唯有友情,他不比别人得到的少。
烈子,陸子,笑笑,曉茹……這些人,都曾經關心他,照顧他。
如果說他這一生對别人有什麼虧欠,那無非就是這些人。
他們不需要任何金錢權利上的回報,他能回報給他們的,也隻有同等的友情。
在還完他虧欠他們的情誼之前,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