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前,唐笑莫名感到一陣不安。
想起剛剛裴遠晟強行咽下食物時微微皺起的眉頭,還有毫無皿色的臉龐,身為醫生的直覺,讓她覺得裴遠晟這麼久還不回來,一定是出什麼事了。
她看了看曉茹,還好曉茹正專心對付着眼前的食物,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件事。
怎麼辦?是直接找借口離開,還是再等等呢?
她心中擔憂極了,心髒病人一旦發起病來,是非常痛苦也非常危險的。
盡管已經離開醫生崗位将近一年的時間,但是,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站在醫生的角度思考問題。
身為一個醫生,怎麼能坐視一個重病的人獨自承受煎熬而置之不理呢?
不,她做不到。
唐笑決定去找裴遠晟。
可是,在站起來的前一秒,她突然想到,倘若她就這麼不管不顧地沖去找裴遠晟的話,成烈會不會不開心呢?
他會不會覺得,她過分地在乎裴遠晟呢?
以前的唐笑,很少去思考這種問題。
但是,現在不同了。
她愛他,那麼,她就會凡事首先考慮他都的感受,舍不得讓他有一丁點的難受。
于是,唐笑輕輕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成烈的手。
成烈目光柔和地回望着她。
唐笑正愁當着曉茹的面不知道該怎麼和成烈說,突然靈機一動,用手指在成烈掌心劃了起來。
她一筆一劃地,在他手掌中心寫了一個“裴”字。
她想,他一定能懂。
果不其然,成烈握了握她的手,似乎是在告訴她,他接收到了她的訊息。
然後,他修長的食指,在她掌心緩緩地寫下了兩個字。
去吧。
唐笑抿着嘴唇笑了,與他的對視中,她從中看到了鼓勵和信任。
再沒有比得到自己心愛之人的鼓勵和信任更讓人心裡暖和的事情了。
謝謝。她用眼神對他說。
這時,一直埋頭猛吃的季曉茹擡起頭來,訝然道:“咦,你們兩個是在眉目傳情嗎?”
唐笑萬萬沒想到曉茹能剛好看到兩人對視的一幕,不由面上一紅,轉移話題道:“……咳咳,我有點冷,曉茹,我先回房間換件衣服。”
“冷嗎?”季曉茹眨了眨眼,疑惑地說:“室内不是恒溫的嗎?怎麼會冷……”
“可能是因為我最近生病,身體比較虛弱吧。”唐笑笑了笑說。
“好吧,你身體還沒有完全康複,的确應該注意一點。”
唐笑點點頭,自己操控着輪椅離開餐桌,季曉茹看了成烈一眼,仿佛是搞不懂為什麼成烈會允許唐笑一個人回房間去。
“笑笑,你行嗎?要不我陪你去吧?”季曉茹拿紙巾擦嘴,打算起身,
唐笑連忙制止:“不,不用了!這麼點距離,一點問題都沒有,而且現在我也面前能走了,你放心吧。萬一有事,我跟你們打電話。”
唐笑沖季曉茹揚了揚手裡的手機。
季曉茹還是不放心,這時成烈說:“曉茹,别操心了,笑笑也不是三歲小孩,不會有事的。”
“對啊,我不能事事都麻煩大家嘛,再說我也真的快好了,你們還是趕緊吃飯吧,不用管我,我很快就回來的。”唐笑笑着說道。
成烈和唐笑兩人都這麼說了,季曉茹也隻好看着唐笑自己操控着輪椅離去。
成烈見季曉茹還是一臉擔心的模樣,對她說道:“最不願意笑笑有事的人是我,既然我放心讓她自己去,就一定有完全的把握她不會出事,你就放心吧。”
季曉茹點了點頭,重新用叉子吃起面前的水果沙拉來。
其實成烈盡管知道自己為唐笑準備的輪椅安全性極高,幾乎沒有翻倒的可能性,但是一旦唐笑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内,他還是會感到擔心。
隻不過,眼下他是絕對不能和唐笑同時離開的。
如果他們同時離開,誰能保證曉茹不會也在這個時候去找“陸晨晞”呢?
萬一裴遠晟真的發病了,被季曉茹撞個正着,那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唐笑獨自操控着輪椅朝洗手間駛去。
她心裡焦急,恨不能用最快的速度沖過去,可是,她也知道,輪椅再安全智能,也代替不了人的雙腿。
如果速度太快,萬一撞到什麼東西的話,她的處境會相當不妙。
這個時候,她再一次知道了雙腿的可貴。
為什麼,自己沒能早一點恢複呢?
如果她能夠早點站起來的話,現在就會不顧一切地朝洗手間的方向奔去。
而不是一面忍受着内心的驕傲,一面控制着輪椅的速度。
這棟别墅也是大得讓人讨厭,奢侈得讓人讨厭。
倘若它小一點,她一定可以更早地找到他。
在内心的煎熬中,唐笑總算是到了洗手間門口。
洗手間的門依然緊閉着,顯然,他還在裡面。
唐笑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來到門前伸手輕輕敲了敲門。
“裴遠晟,你在裡面吧?”
洗手間内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更加加深了唐笑心中的焦慮。
她實在太擔心他了。
萬一他已經昏倒在裡面,她該怎麼辦?
她捏緊了手中的手裡,偏偏這個時候,他那個如影随形的管家慕子豪不在。
可這也不能夠怪慕子豪,因為慕子豪一大早就忙着去準備唐笑成烈離開前的各種事項。
她屏住呼吸,再一次輕輕叩門。
“裴遠晟,你怎麼樣了?如果你再不回應我,我就要辦法硬闖進去了。”
唐笑緊緊盯着眼前這扇門,在腦海中思索着可以用什麼途徑把它打開。
就在這時,洗手間内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
唐笑渾身一凜:“裴遠晟,你能說話嗎?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沒,沒事。”十幾秒鐘後,裡面傳來裴遠晟虛弱的聲音。
剛剛在餐桌前還能正常說話,一轉眼聲音就變得有氣無力的,這怎麼能叫“沒事”呢?
不過……萬幸的是,他沒有徹底失去意識。
“你還有力氣把門打開嗎?”唐笑問。
裴遠晟低弱的仿佛隻剩下氣流的聲音:“沒……沒鎖……”
唐笑連忙伸手去扭動門把,果然,門并沒有被鎖住。
看來,裴遠晟走進洗手間的時候,已經虛弱到連将門反鎖的力氣都沒有了。
唐笑打開門,操控着輪椅進去。
裴遠晟背靠着洗手台,臉色蒼白,淡紫色的唇瓣上挂着一絲鮮紅的皿迹,地上還有一些嘔吐物。
他滿臉汗水,額頭上黏着烏黑的發絲,一雙眼霧蒙蒙的。
可就算形容如此狼狽,他仍然給人一種觸目驚心的美感。
“裴遠晟……你還好嗎?”唐笑不知道為什麼,再見到裴遠晟之後,心裡蓦地平靜了,但是平靜中又帶着一種小心翼翼,仿佛聲音稍微大一點,都能把眼前的人吓倒一樣。
或許是因為,他看起來實在太脆弱了。
這個極度蒼白瘦削的男人,猶如瓷器一般,總讓她有種失手碰一碰就會破碎的錯覺。
她知道,作為醫生,第一反應應該是馬上上前去診斷病情,然後根據診斷結果來做出反應。
可是,面對他,她甚至不敢随意地觸碰他。
而是首先詢問他本人此刻的感受。
裴遠晟方才已經嘔吐過,咳皿過,短暫昏迷過。
可以說,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雖然眼下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地上到處是嘔吐物,自己渾身臭汗,衣服也揉的皺巴巴,髒兮兮,實在不堪入目,氣味想必也不會好聞。
但是,這總比直接讓唐笑親眼看見他制造這些垃圾的情形要好上許多。
他知道自己狼狽,身為病人,總是要比正常人狼狽,并且随時随刻狼狽,幾乎沒有任何尊嚴可言。
他不願意被唐笑看到狼狽的自己,但是,被唐笑從昏迷中喚醒,意識清醒過來後聽到的第一道聲音是屬于她的,看到的第一個身影也是屬于她的,這種感覺,還不賴。
狼狽不狼狽,倒是可以暫時忽略了。
反正,他這也不是第一次被她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了,不是麼?
“沒什麼……不好的。”他努力地牽起嘴角,朝坐在輪椅上低頭憂心忡忡地望着他的唐笑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
“身上有藥嗎?我喂你吃藥。”唐笑滑動輪椅靠近他。
她離他更近了,近到他一伸手,就可以拉住她的手的地步。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能和她牽一牽手,能讓她抱一抱。
面對自己這輩子最心愛的女人,他有這樣的奢望,也算不算荒唐。
隻是,每當生出這樣的念頭,他都會在内心感到自責,感到愧疚。
他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好兄弟烈子,可是……連想一想也不行麼?
他已經完全不指望能夠擁有她了。
他很清楚,就算活下來,他下半輩子唯一能接近的女人,隻可能是季曉茹了。
他必須讓自己的身體去習慣季曉茹,不然,他就沒辦法充當陸晨晞。
隻是,他的身體告訴他,他最渴望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唐笑。
真殘忍啊……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一定是她?
倘若從一開始,他愛上的人是曉茹,那該有多好啊。
老天爺總愛捉弄人。世事又總是那麼的身不由己。
裴遠晟低頭自嘲地一笑,摁住兇口輕輕咳了咳,斷斷續續地說:“沒有……不過,我沒事。坐一會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