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绡尺素為我披上大紅喜服,頭上覆上垂着金黃流蘇的紅蓋頭,他身披紅綢,一身朱紅色喜袍,牽了那紅色的綢帶,一路拉着我行過小橋,行過那葳蕤生姿的蘭花叢深處,向玻璃房中隔出的暖帳卧房而去。紅鸾帳,滿床灑滿的棗子、花生、栗子、桂圓,團團圓圓早生貴子。我不知如何言說心中的激動,隻傻傻地由他牽着,自己在身後跟着走。我多希望,能這樣被他牽着,直到一生一世的歲月盡頭。
他摟我并肩坐在大紅錦褥鋪陳的床上,輕輕掀開我的蓋頭,那雙動情凝神打量我的眼,令我心一動。一時間滿眼迷霧,我忘情地凝視他,仿佛瞬間被他灼熱的目光熔化做一灘水,輕柔的身子漫随了他沉醉,共赴雲雨仙境。他輕輕解下我的衣衫,托起我圓潤小巧的下颌,我羞澀垂眸,他便靜靜打量我。沙啞的聲音喃喃道:“是我粗心了,瀾兒。虧欠你的,太多。”
我一時淚如雨下,怕是這句話期待了許久,自從京城重返周府後,我二人的心便如隔重山,無論我如何的費力要奔向他,卻似越行越遠,眼睜睜的看着他從眼前遠去,卻無可挽留。如今,跨過千山萬水,曆經重重險阻,我不放棄,便終究回到了當初幸福高潮的那個起點,蘭花茵茵的水晶宮,我二人共度良宵。
“還記得那句詩嗎?”他打量着我問。
“願得紅羅千萬匹,漫天匝地繡鴛鴦。”我望着他的眸子答,最後一句卻已是哽咽。那是我同他一生的誓言,我如何能忘?
他貼近我,炙熱的唇吻上我的唇,溫度在彼此的唇間互換糾纏着。那深深一吻,吻回了多少次缱绻往昔的記憶。一場舊夢重溫,彼此筋疲力盡,我靜靜地枕在他的臂彎裡,任由他輕輕撫弄我的烏發。
他抱我去那灑滿蘭花瓣的溫湯池,缭繞的煙岚中,彼此坦誠相對那唯一的真。他摟我在懷裡,拈起我一段發梢在我肌膚上瘙癢,湊在我頰邊輕聲問:“想我嗎?”
水聲叮咚,追尋舊夢,我情願自此沉睡不醒,就在他寬闊的兇膛裡。
清晨,我覆着一張大紅色羽被醒來時,身邊已沒了緻深的蹤影。我懷疑是巫山一夢,慌得四下看,身旁的另一張衾被齊整,枕間依約有人睡過的痕迹,一條松花色彈墨汗巾子半搭半垂在上面,我揉揉眼,扯來看,那是他的。我心裡一陣懊惱,這沒臉的!我側頭去尋,果然我腳下碼放整齊的衣衫處,那條朱紅色的汗巾子不見了,定是被他換了去。忽然記起入京的那些時日,他頑性不改,竟然硬是換了我的胭脂粉色嬌豔的汗巾子,待老佛爺賜他更便衣換朝服時,諸多的尴尬。還惹得老佛爺申斥了他幾句。但隐約間又有些殘存的甜蜜,仿佛失去後,才知那段情的可貴。
清晨,我來到前堂,諸位姨太太早已列作在大太太左右,靜候九爺同九奶奶前來奉茶見禮。隻是等了許久,萬嬷嬷去了幾次催促,都隻說九爺一早起來去書房讀書,九奶奶在酣睡,不許人驚擾。丫鬟們各個誠惶誠恐,不敢擅入,讓大太太再等等。
“九奶奶陪嫁的丫鬟們說了,或是日上三竿,或是日薄西山才睡醒,都是有的。便是郡主在家的時候,蒙古部落裡不拘這些俗禮做什麼晨昏定省的。”萬嬷嬷說罷怯怯地看一眼大太太,大太太已有薄怒。
我心裡暗想,這位新奶奶倒是頗有些與衆不同。嫁入周府這一日,我都未能見她長得什麼模樣。
五姨太在一旁溫然規勸道:“這異族女子,不拘我聖朝禮數,也是有的。不若尋個知書達理禮數周全的姐妹去好好規勸開導才是。”
大太太聽罷點頭,我向,九太太若是生性如此,怕是非一言兩語所能勸的。人人盡知此婦無狀,娶進府裡如娶進一隻無人敢碰的母獅子,避之唯恐不及。不過瞬間,我心覺不妙,五姨太笑盈盈地眸光望向了我,大太太也順了她的眸光留意到我,旋即露出一臉溫然的笑意吩咐:“漪瀾,若論府裡這些女眷中,就數你平日禮數最是周全,你又知書達理,堪當表率。就由你親自去教引九夫人,讓她速速谙熟府裡的規矩。”
她一番輕松的話語,驚得我挑眼看她,心想她分明知道五姨太的險惡用心,清怡郡主的刁鑽京城聞名,如今嫁來周家已是惹禍上門了,讓我去教她禮數,不是送我去捅馬蜂窩嗎?
我無法拒絕,就如我無法擺脫自己的命運一般,大太太利用我打壓五姨太,卻又不想見我被緻深恩寵如昔,故意順水推舟的刁難。
如今,能保護我的隻有緻深,于是我故作一副柔弱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應一句:“是,漪瀾竭力去勸導就是。”偷眼看緻深,他不置可否。
倒是曹蒹葭快言快語道:“既然大姐姐吩咐你去,如何還在這裡磨蹭呀?”她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亂。大太太吩咐我一句道:“你去吧。便是九弟妹不懂禮數,九弟也不去規勸一二嗎?”說罷滿是抱怨,對萬嬷嬷道一句,“往年賜婚,都會随了新娘子賜上兩位宮裡的教引嬷嬷,教新娘子規矩。如今可是越發的疏于禮數了。”
我退下去,見緻深并未發話,或是男人都如此的粗心,不以為意。隻是這種尴尬事兒,我如何去勸得說得。
我來到九爺的曲水龍吟院,看着滿園外的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沙沙的響聲如雨聲一般。還未進到院裡,就聽一陣雞飛狗跳般的吵鬧,迎面匆匆走出九爺,走得匆忙,險些将我撞個滿懷。
他一見是我,發紅的眼眸詫異間迅然躲避,唇角劇烈的抽搐幾下,仿佛滿心的悲憤無從發洩,“哎!”的一聲長歎,奪路拂袖而去。
“九爺!”我才呼一聲,猛然一物嗖的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