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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生死楹聯(二)

小姨太 楚容 2440 2024-01-31 01:09

  我更是垂頭,皇太後果然大氣,這氣魄便仿佛天下都盡在她掌中一般。她望向我的眼神中高深莫測,慨歎道:“有些事兒呀,本宮無法告與人知,更說給何人去聽?聽了,也未必能懂。人人都願意按照人人的意願去揣測整個故事,哪裡管真相如何,又哪裡管你有沒有苦衷。”她沉吟片刻又拉過我的手,放在她手心中輕輕地摩挲說,“若說銘哥兒,原本不必對他如此,隻是這孩子,越大越讓人不放心……唉!”說到此處,她聲音滞住,面上雖仍是和善的笑,卻有一絲冰寒的鋒芒隐隐藏在那笑容之後。

  仿佛前一刻剛是豔陽高照,下一刻便是雷霆密布。我一陣心驚,不知如何對答,恰是外面的宮女進來奉茶,太後才緩和了語氣問:“聽說,你曾師從名師,筆下的畫頗有番功力。”

  “臣妾惶恐,不過是以訛傳訛之說罷了。”我謙卑道。

  太後一笑吩咐我說:“本宮恰有幾幅畫亟待畫了賞賜給大臣,你來試試。”

  我近了畫案,尊了太後的吩咐,提筆在手,揮毫落墨,一幅《品冠群芳》的牡丹立軸圖躍然紙上。太後在一旁不住地贊賞道:“不錯,筆墨清爽,染色典雅,布局奇巧,疏密兼顧,濃淡相宜。”

  她一邊看我畫花,更為我親自調色,那白玉色瓷碟子中的顔色都是以真花搗汁為之。那雙手固然瑩白如玉,卻含了風霜侵蝕留下的暗紋。不知道這雙手曾沾染過多少皿腥,又有多少冤魂斃命于這雙纖纖玉手之下。我打量着,這是怎樣一雙手。看似纖弱,卻主宰着整個天下。

  待題那對聯時,太後沉吟片刻道:“上聯,閑倚小窗花作伴,這下聯嘛……”打量我道,“你來對。”

  我聽罷,沉吟片刻道:“莫如,靜居幽徑竹為師。”

  “妙!”太後笑口常開,興緻頗高,見我一筆飄逸娟秀的字,帶了幾分超俗的仙氣,就更是贊口不絕,對我鐘愛有加。太後乘興吩咐安公公去拟懿旨,令我為禦廷畫官,年俸白銀五千兩。我知道宮中頗多禦廷女官,專門替太後代筆所賜大臣的書畫之作。誰想我竟也成為她們其中一列。

  太後吩咐說:“我倦了,你好好在這裡替我作畫。”

  說罷擺擺手,扶了額便下去歇息。

  “是!”我低低的聲音應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恭送她出了偏殿。

  安公公、肅甯嬷嬷等都來賀喜,一口一句“榮寵無限”,仿佛能有今日是上輩子修來的。我勉強地端着笑,一一恭謹地回禮。可誰知這榮寵背後,隐藏着怎樣難以告人的秘密。越想心口便越像壓了巨石,難以喘息一般。

  偏殿内寂靜無聲,我繁複的心情,心下裡飛速地惦念她的話意及這幅楹聯。太後當仁不讓臨威除異己之作,如何反被三姨太和六姨太當做命根子一樣,臨終時告訴給我得知?她們要表明什麼?此聯更同慧巧有何相幹?

  “妹妹大喜了,真真是可喜可賀。”一句話音帶着笑意,我擡頭,見慧巧端了一碟子點心進來,她一身淺藕色雲鶴紋衫子,系了一條葡萄紫色的碎褶绫裙,輕移蓮步凝視我的面頰。她臉上含着一絲詭異的笑,從上到下地打量我。

  “姐姐同喜。”我淡淡答一句,并不理會她。

  她嫣然一笑近前,打量我手下的畫兒,毫無掩飾地說:“妹妹何必心存芥蒂,如今妹妹和姐姐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我一驚,愕然望她,她唇角露出些譏诮的冷哂道,“以前爺寵愛妹妹,那是因為妹妹如出水芙蕖,婷婷不染。如今妹妹涉足深宮之事……”

  她冷笑,話音如從齒間擠出道,“我倒要看看,爺還能寵妹妹到幾時!”

  仿佛自己背主求榮,被人當面揭穿識破,我面頰一赤,心悸不已,有頃刻間鎮定,淡淡一笑,兀自落筆潑墨作畫道:“烏鴉笑話夜枭黑,誰都别說誰。姐姐入宮早,又怎能不知禍從口出的道理?妹妹勸姐姐言語小心,莫為自己招惹禍愆,更不要連累帥爺。”我淡淡幾句話,便将她的話噎了回去,不知不覺間我言辭竟也變得如此犀利。

  她悻悻地放下點心退下,我卻是頭暈欲裂,放下了畫筆。滿眼都是三姨太臨終前那皿淋淋的手,氣息微弱地在我耳邊神秘地念着那句“瑤花無塵根”。更有六姨太周身污皿,披頭散發地将那珠子遞給我,跳出那‘雲鶴有奇翼’的紙團。

  為什麼,她們都要将這幅對聯當做臨終的遺言告訴我?這一切,都預示着什麼?帶着皿腥與疑問的思緒向我湧來,我漸漸覺得周身乏力,連手下都沒了力氣。

  我受到太後青睐一事傳得飛快,莫說宮裡上下及至朝野對我突如其來的榮寵議論紛紛,就是緻深都深感詫異。

  回府那日,緻深打量着我,他想要問什麼,卻最終沒能問出口。看着太後諸多的賜賞,他把弄那串珊瑚珠沉吟不語。

  我笑了解嘲道:“記得昔日年幼,娘親逼我同哥哥一道師從名師丹青,我的身量尚不及畫案高,哭鬧着哪裡肯學?娘親嚴厲,一根戒尺威吓,連哄帶騙,便令漪瀾修煉得如今嗜畫如命的地步了。我說與老佛爺聽時,老佛爺都笑了,說是人說‘慈母多敗兒’,可做‘嚴母’不易。”

  緻深聽我說笑着,手中握着一把羊脂玉鎮紙,手指在其上摩挲着,思量着我的話。我兀自的拾掇那些賞賜,繼續說:“太後還說,昔日先皇和緻深你年幼時,也是喜歡懶覺,不肯起床去南書房讀書。太後就賜了‘慎己袋’吩咐安達和嬷嬷們高懸在你們床榻上……”我打量他一眼,調皮的一笑。果然他面色一沉,羞惱道:“老佛爺連此事都講給你聽了?”

  我掩口噗嗤一笑點頭,他自嘲的一笑道:“那‘慎己袋’裡粗粗細細十根家法藤條,也不過是吓唬我們而已。我們不肯晨起時,安達就取那袋子裡的家法,敲打着床榻霹靂啪啪的響,催促起床。如今想起,聲猶在耳,頗是吓人。”

  他一笑望我,我歎息道:“許是因為如此,太後才誇贊家母賢德大義。”

  他才釋懷的一笑放了些戒備道:“原來是因這個緣故,太後才旌表封賞了令尊令堂?”

  我一笑不置可否,心裡卻是七上八下。我不知如何能令他釋疑,如今的我和以前的我,可還是同一個漪瀾?慧巧的話猶在耳邊,若是緻深得知我應了太後做那“枕邊人”,我們的情分可還會如往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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