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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畫師(四)

小姨太 楚容 2413 2024-01-31 01:09

  春暄館滿院的桃花海棠倚了牆頭,隻是花期已過,綠葉疏落,顯出幾分荒涼之意。

  庭院中一棵烏桕樹,投下僅有的一片綠蔭。風吹葉落,沙沙的響,仿佛一幅線條随意勾勒的水墨。

  我吩咐人将畫架設在廊子下半垂了竹簾聽講,将斯蒂爾的畫闆置在烏桕樹蔭下。隻是斯蒂爾推說日光光線投來最雜,要在暗淡光線的房裡,點一盞油燈作畫,讓光線從一方投來,才适合我作畫。

  畫闆便這樣移去屋中,因我多少心存顧慮,也是人言可畏,就吩咐了身邊的幾名大丫鬟一道來學畫,一時間熱鬧非凡。

  我學過些西洋畫,炭筆畫的靜物頗是得法,斯蒂爾看過我的畫也頻頻點頭,稱我的基礎可以主攻人物素描,而小丫鬟們則從頭開始描畫擺在桌案紅色絨布上的一盞雨霁天青汝窯小香爐。

  焰绮和尺素是慧巧姐姐精心為我挑選的丫鬟,焰绮年紀小,平日說話帶了幾分嬌憨可愛,尺素最是舌尖嘴利。兩個人湊去一處便是唧唧喳喳如雀兒一樣鬧個不停。一個抱怨說畫香爐太過無趣,一個又叫鬧着要随我學畫人物,隻因那靜靜坐在牆角供我們描畫的護衛小左兒生得俊美如女孩兒一般的模樣。小左兒被這些女孩子指指點點的畫着也是羞窘得滿臉赤紅,幾次想動,都被斯蒂爾呵斥了。怕他動,斯蒂爾将一個蘋果頂在他頭頂,讓他挺直了脖頸。小左兒的笑容比哭還難看,不停地乞求:“八奶奶,什麼時候畫妥呀?”

  引得我們哄堂大笑。

  我提着炭筆,打量着小左兒的眉眼,他的眉目清秀,線條柔和,卻顯得單薄,遠不及周懷銘那雙眼的深邃有神,懷銘深深的眼睑,濃密的睫絨,那高挑入額的劍眉,高高的眉骨,面部曲線高低起伏錯落有緻,付諸筆端,該是多美的一幅畫?隻我想着畫着,筆下便走了神,那線條便生出些硬朗,看的斯蒂爾直喊着:“不,不,不!夫人,你的畫,不該如此!”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驚得我欲抽手卻不能,我慌得要站起,他卻一把按住我的香肩,望着眼前的僵直不動的小左兒,握住我纖細玉指的手捏緊那炭筆幾筆勾畫,那眼前的畫就是另外一分樣子。他放下我的手,在我慌亂的心悸不停中指指小左對我講述着如何觀察人物,隻我的心被攪得一團雜亂如麻。斯蒂爾走開,我四下望去,丫鬟們都靜靜地望着那汝窯香爐專心緻志地畫着,似不曾發現斯蒂爾适才的放肆,我的尴尬。不知是真沒看到,還是假沒看到……我心下一個轉念,不管如何,我心中無鬼,自當我也不曾看到。

  此後的繪畫,每日多是拿小左兒在逗趣中開始,又在對小左兒的捉弄中結束。小左頗是害羞,一逗就滿臉赤紅如落湯的蝦米,羞澀的雙眼滿是靈氣。每次畫罷,我都吩咐冰绡厚賞小左兒,不想讓這老實孩子吃虧。

  習畫為我寂寥的周府歲月中平添無限樂趣,而周懷銘這些日也總在衙門,極少回府。見他的時日寥寥,他總是匆匆來,匆匆走,有時同我說不上幾句話,就被侍衛們進來傳話打斷,行色匆匆的離去。

  我曾不安的問慧巧姐姐,老爺近來是如何了?

  她含笑安慰我,目光中也有許多無奈:“朝廷無日不風波,高處不勝寒總是有的。何況老爺年少身居高位,哪裡能如你我一般的清閑自在?還能學什麼西洋畫。”

  我聞聽一陣嗔惱,翹起嘴轉身不去理她,嬌嗔道:“人家拿你當姐姐,才問你一句,你倒拿我取笑了。”

  她更是笑,拉過我捏着我的粉頰說:“你呀,瀾兒,你這嬌嗔的樣子,莫說咱們爺為你着迷,就是姐姐我都是不知如何喜愛呢。”

  我打下她的手,驕縱地說:“那姐姐來世便投胎做個男兒,妹妹便嫁與姐姐是了。”

  她微開了口故作震驚片刻問:“哦?若是如此,咱們爺可如何是好呀?”

  我明知她是取笑我,要說二男奪一美該如何?我拿捏了腔調徐徐說:“那就罰他來世變作姐姐的第五房姨太太,日日給姐姐請安,朝夕的伺候姐姐。”

  話音未落,我二人已笑得打疊鬧去一處,她擰我的臉罵着:“死妮子,要你打趣我!我來世隻要你一個小姨太就夠受用了,才不必牽扯旁的,也沒那麼大的造化。”

  正在笑鬧着,忽然她安靜下來,我身下的手狠狠掐我一把讓我收斂。驚得我猛然斂笑回身,卻見周懷銘不知何時靜靜地立在門簾處,不笑不嗔地端望我們。驚得我一頭汗下,他總是如此安寂無聲,我們竟聽不到他的腳步聲,不覺得他的到來。

  一時間我驚羞得大窘,不知被他聽去了幾分我同慧巧的閨閣嬉鬧之言。雖然是大不敬,隻是他如何偷聽我們姐妹的私房話呢?

  想到我要貶他來世給慧巧做小妾,不由勾起心底的笑意,更是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被慧巧将嘴捂住。

  “瀾兒妹妹平日裡溫馴乖巧的模樣,誰想竟然骨子裡如此頑皮呢。”慧巧溫笑着替我解圍,将不安的我藏去身後,屈膝服禮問:“老爺如何今日這麼早就回府了?”

  他嗽嗽嗓子,一臉倦怠道:“不過是應酬,懶得去虛耗功夫,天熱口燥,回來吃盞茶也是好的。”眸光卻在搜尋躲去慧巧身後的我。離我丈許之距,我已聞到撲鼻的酒氣,他吃酒了,難怪……

  我淡然一笑道:“老爺若要吃茶,怕是尋錯了地方。”

  慧巧回手摟住我的手都一驚,我噗嗤一笑說:“水心齋又不是‘野人家’,老爺如何來這裡讨茶吃?”

  “酒困路乏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蘇學士《浣溪沙》裡的妙句,酒困口渴時敲門農戶去讨茶吃才對。我不必多說,他已敲着自己的額頭一臉難以捉摸的笑踱步而來。

  “哎呀姐姐!”我慌得就跑,嘴裡還推說着:“漪瀾這裡有上好的六安瓜片,就去烹來給老爺品嘗。”

  不容分說我就向簾外逃,被慧巧一把攬住對老爺說:“巧兒替爺擒了這俘虜,爺該如何謝巧兒才是?”

  “姐姐!”我急惱着,老爺卻踱步向我,對手心哈一口氣,做出要搔我癢的狀态來,慌得我哀哀乞憐掙紮着。她卻一松手,放了我奪路而逃,隻聽身後周懷銘對她無奈地感慨一聲:“你這妹子呀!”話語中滿是關愛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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