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姨太哀婉的目光略帶犀利地從我面頰上劃過,徐徐的,如利刃刺破我肌膚沙痛,她的目光凝視我的眸子,冷冷一笑。
“明日一早,我便去海空寺削發,佛前為妹妹祈福,直至妹妹腹中孩兒呱呱墜地。”她一字一頓道。她怕是對眼前我們主仆一唱一和的這出戲始料未及,正在她眼見就要将我腹中孩兒逼死的瞬間,我忽然手亮利刃反戈一擊。
我同她對視,彼此的眸光都毫不退卻。隻是她那份眸光裡的鋒芒掩飾在一片故作悲哀的神色中,舉止中恰到好處的退避三舍,凄婉地望向了緻深。
“巧兒,隻是說要借你的青絲保全瀾兒的胎兒,并無人要逼你落發為尼。”緻深似有分不忍規勸道,打量她的眸光益發的溫柔。
“有妹妹伺候在爺身邊,慧巧就知足了。”她慘然一笑,仿佛春盡時枝頭飄下的一片落紅,别枝時那難言的怅然,卻無可挽回的墜落。
片刻的僵持,冰绡忽然向前,驚喜得淚水盈盈的撩衣跪地磕頭:“奴婢替小姐叩謝五奶奶大恩大德,替小公子叩謝五奶奶大恩大德。”好個伶俐的丫頭,不失時機的借坡下驢,讓五姨太更是無路可退。尺素也緊随其後跪地叩謝。
緻深靜靜地掃視衆人,他看看我,又看看慧巧,眼前的一出大戲,他雖不知其中來龍去脈,但也隻剩唇角那一抹若隐若現的冷笑,一切都未能逃過他的眼。
“爺,漪瀾房裡陰氣太重,可否今夜暫且搬去爺的書房?”我嗫嚅道,輕輕地撫弄着小腹,慌張不定的神色,如受驚的小鳥。
緻深打量我,點點頭,近前來捏捏我的鼻子笑笑說:“這是你的家,你誰去哪裡原都是可以的。隻是不要再勞神分心,好好養胎才是。”
他掩飾不住目光裡的擔心和不安,我便吩咐冰绡去書房收拾床褥。
“那陽宅的事兒……”我猶豫的目光望着他,他爽朗的答道:“那也容顔,即是如此,就讓鄭蠻子将宅子騰出來給你暫住,我陪你去。老鄭嗎,不然就讓他搬來咱們這樓裡,易地而居。”
我噗嗤一笑,旋即掩口忍了責怪:“這話倒怪了,咱們樓裡這些女眷,更不方便了。”
鬧過一場,也多半的餓了。我吩咐冰绡端了夜宵到樓上小花廳,同緻深一道用。我胃口奇好,便是緻深看來也吃驚,他呆呆地望着我許久,眸光裡竟然噙了興奮的淚道:“果然是神靈有眼,保佑我的瀾兒母子平安。”
我放下羹匙說:“道長說,這不過是一時的破解,待搬去陽宅,才真正能避邪魔,保我母子平安。”
我低頭吃粥,他焉知我這粥是魚粥,已非尋常的粳米粥,清淡中有一絲腥氣,加了姜絲驅寒。這是冰绡深夜同鄭興國出海捕來的深海夜鲛,這種深海夜鲛隻在夜間風急浪大時出沒,狡猾難捕。鄭興國和冰绡為捕這深海夜鲛,歸航時險些觸礁翻船葬身魚腹。
冰绡說,這還是照顧鄭興國起居的那位老婆婆聞聽我的怪病,就想到這種民間偏方的深海夜鲛煲湯做粥能治這厭食之症。冰绡執意要出海捕鲛,鄭興國隻得陪她深夜出海。所幸勞有所獲。老婆婆還說,世間萬物是相生相克,海邊有一種海蛎子叫“百花開”,那種海蛎子生性極寒,是寒中之寒品,許多要想腰肢輕盈的女子,多用她的殼研磨成粉沖服,或調去香料裡焚香。那“百花開”的寒香味酷似冰片,聞來醒腦。但這“百花開”如果用量稍有不甚,就會中毒,那解藥就是深海夜鲛。
我兀自用羹匙攪拌那魚粥,若有所思,緻深湊來我身邊,接過我手中的粥碗,親自用羹匙喂我。我面頰一赤,側身羞怯道:“仔細讓人看見。”
“我是給你腹中的胎兒,我的兒子喂粥,怕誰胡言亂語了去?”他故作認真道,那神态可愛。就這麼他喂一口,我吃一口,将這半碗粥吃去,我還吃了幾枚鹌鹑蛋,果然胃口好了許多。隻我還是不由在暗自思量,若真是我房裡被灑下了那“百花開”的毒,更能是哪裡吃的纰漏?食物上我已經讓冰绡、尺素嚴守,不許任何人近手。若真是依冰绡所言,這藥粉是被下到了每日焚的香中,那中毒的就不該是我一個。如此說來,還有什麼是隻我觸及,卻同旁人無礙的東西呢?
我一驚,甚至想到貼身的衣物,隻是這些日子我也小心提防,衣物都是從箱子中翻出,平日換洗下來的衣物我這些日子都不去穿用的。
緻深見我深思恍惚,不由問我:“瀾兒,在想什麼?可還是有什麼不妥的?”
我正要開口,忽然外面一陣喧嘩叫嚷聲,我循聲望去,緻深喝一句:“何人喧嘩!都什麼時辰了!”露出幾分惱怒。
冰绡、尺素和狗兒推推搡搡地押進一名小丫鬟,我一看,是廚子裡幫廚的小丫頭瓣瓣,瓣瓣是我們到了海邊後發現人手不夠,我吩咐人去買來的幾名小丫鬟之一。
瓣瓣驚慌失措的跪地磕頭哭着求饒:“八奶奶饒命,老爺饒命,瓣瓣一時糊塗,”
“小姐,這丫頭鬼鬼祟祟地摸進姑爺房裡,往床頭枕頭上灑這藥粉。”
冰绡将一青花瓷小瓶子遞給我看。
“是毒藥嗎?你要毒害老爺?”我冷冷地問,其實我知道她們狗急跳牆必有舉動,就讓冰绡尺素暗中留神設防,果然她自投羅網。
“不,不,不是,這個,這個是些讓奶奶沒食欲的藥。”
“那為什麼下去老爺的床上?”我問,盈盈的,不急不慌。
“是因為奶奶要搬來老爺房裡住。”她讪讪的答。
“說!不說實話,就拿簪子紮她的嘴!”我憤恨地瞪起眼吩咐冰绡、尺素道。我氣得牙關顫抖,此刻如抖擻了毛去保護自己的小貓的一隻發狂的母貓,我都不知自己何時變得如此的刻毒。我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明晃晃鋒利無比,扔給冰绡吩咐:“紮,紮爛她的嘴!看她招供不招供!若再嘴硬,就告她蓄意圖财害命,一家人送去縣衙,打闆子上夾棍,号枷示衆,不信她不招。”
瓣瓣吓得周身瑟縮,嗚嗚的嗚咽,終于哇的一聲大哭失聲,哭了道:“是五姨奶奶,是五姨奶奶逼瓣瓣如此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