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子一打,姨太太們依例陸續來請安。隔了紅绡帳,望着環肥燕瘦風流妩媚的姨太太們搖曳而入,頗有一番感觸。五姨太慧巧正盈盈望我,含了笑,似為我專寵歡喜,也贊我這孺子可教。
三姨太卻向二姨太身邊湊湊,嘴裡嘟哝着什麼。
“你們如何來這裡了?”緻深問。
“來給老爺請安。”三姨太搶先盈盈笑道,含着一抹拿捏的笑說:“瞧八妹妹的氣色真是好,我說呀,什麼補藥都不及陰陽調和是最好的。我想妹妹這些日子溫湯泡浴怕是身子匮乏,便給妹妹炖了碗湯,大補的。”見我面紅耳赤,她湊到我耳邊道,“喝了一次,便想日日喝呢。日後妹妹身子大耗時,姐姐日日一早炖湯給你送來補補身子。”
她将那“大補的”三字着重地說着,眸光裡透出詭笑促狹。
我一陣心顫,莫不是這湯裡加了什麼料?當了緻深,在衆目睽睽下,她自然不會投毒,緻深,誰知她那碗湯裡會不會下了牛鞭一類的腌臜物,看那一碗白花花油膩的湯,蒸騰了葷香氣。想這東西男人喝了壯陽大補,我又如何能喝。隻見她笑意盈盈地親手端到我面前殷勤勸道,“妹妹先嘗嘗,這是姐姐親手給妹妹炖的,莫要嫌棄姐姐手藝不好。妹妹若是吃着好,哪日伺候過老爺,姐姐都給妹妹做一壇子大補湯送來。”
眼見着她手中那碗湯喂到我嘴邊,一旁的六姨太忍不住嗤嗤的笑,大太太都笑罵一句:“這猴兒,又翻了醋壇子了。”我心裡暗覺一絲不祥,我如今勾引得周懷銘神魂颠倒,這些姨太太各個看在眼裡,便是同我同仇敵忾的三姨太,如今也調轉矛頭了。如此,不妥。
舉手不打笑臉兒人,眼前盛情難卻的湯我如何能推辭,難道真要喝這惡心的東西?
不過是瞬間,我忽然堆出了笑,雙手接過她遞來的湯碗道謝一聲:“多謝三姐姐美意。”
我用湯匙攪攪那濃如乳汁的湯,心裡一陣惡心,忽然莞爾,瞟一眼一旁的緻深,盈盈含笑道:“既然是三姐姐精心調制的大補之物,漪瀾豈敢獨占。不如先伺候老爺嘗鮮才是。”
我溫笑着轉去緻深,低了眉眼用湯匙舀了一勺湯遞去他唇邊:“老爺,三姐姐的一份盛情心意,老爺莫要辜負了才是。”
見我的湯匙到了唇邊喂他,他微微遲疑,旋即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勾起,竟然推開我手中的湯匙,我一怔。
他已順手接過我手中的碗,無話,舉頭仰脖喝了下去。我始料未及,衆人的眸光也滿是驚詫。我忙用帕子為他揩唇角,一旁的三姨太早已氣得怒發沖冠了。
六姨太冷哼道:“呦,八妹妹果然是個懂禮數的,隻是三姐姐也太過吝啬,如何這湯隻做了一碗,該是成雙成對才是。”
我躲了冷槍又來暗箭。三姨太粗俗笨拙,想必這主意是六姨太挑唆的。女人果然醋海興波,她竟然撺掇了三姨太攜手一處來對付我了?
三姨太一經提醒,果然樂得笑開花,吩咐丫鬟再倒一碗來。她二人竟然聯手抗敵了,這該如何是好?
待那第二碗湯奉上,我可有些騎虎難下。隻這時老爺一把接過那碗湯湊去嗅了嗅,一笑道:“果然足見是用心熬的,今日的藥性可是烈得很呢,這料沒有少下吧?”
六姨太鼻子一哼,巧笑掩口道,“可不是呢,多放了些黃芪黨參,為妹妹補些身子。”
緻深卻二話不說仰頭又灌進了肚子裡,急得我脫口埋怨着:“緻深~”
一時見屋内寂靜無語,詫異的目光都望向我。他佯怒地刮我鼻子笑罵:“總算記住了。怎麼,一碗湯還舍不得為夫的喝了?”
他又轉向三姨太問,“還有嗎?不如把鍋端來,省得來回來去的奔忙。我自替你都喝了就是。”
噗嗤一聲,五姨太羞紅了臉上前奪過湯碗嗔怪道,“老爺可是又胡鬧了。”
他哈哈笑了一陣,揮手便讓衆人都散了。
“多謝老爺為漪瀾解圍。”待衆人走後,我連忙道謝。
他淡然一笑擺擺手說,“有料的湯,府裡府外我都喝得多了,不在乎多這一碗。”
我心下一緊,這些妻妾之事想不到他明白如鏡。他又緩緩道,“媚香的性子便是如此,口直心快,争風吃醋奪個尖兒,你擔待幾分就是。”
我心下一陣感激,扭頭對他嫣然一笑道,“多謝爺……。”
他見我笑得羞怯的模樣,也緩緩展露笑容,坐在床邊撫過我的劉海,柔聲問,“隻我替你吃了這湯,心裡如火燎的,你說該如何是好?”
我羞得臉兒泛上一層酡紅色,啐他一口,扭過身子,故作賭氣的模樣。
他卻不容分說将我撲在床上。
我驚得推他不動,卻又掙紮不能,一任他如此輕薄戲弄。驚急中卻見冰绡聞聲趕來,一看這情形,羞得“哎呀!”一聲驚叫,轉身退了出去。
水心齋,午後。
梅花窗格透進一縷淡金色的陽光,暖暖鋪陳在雞翅木榻幾上。
窗外珍珠鳥在高低歡鳴,竹葉拂窗沙沙作響,我慵懶的倚窗,背靠着秋香色蘭蕙滿繡的湘繡靠墊,手捧汝窯熏香小手爐,擺弄其間的香灰。隻是暖洋洋的秋日,照得人昏昏欲睡。
素手調香。
汝窯小香爐,我輕輕用赤金火箸在香灰中挖個洞,将燒透的香炭放入,再轉動香爐,堆出灰山,斜插香箸入香灰探去火炭處開個火窗,小心翼翼地夾了銀葉子置于洞孔上,再将調好的香球置于其上。散出清香袅袅升騰,略略的苦澀中散出蘭花淡淡的幽香。春寒料峭般的幽香中隐隐芳醇的厚味,我深吸一口。
冰绡急得掩住鼻說:“小姐,這哪裡是香呀,這味道這麼的辛苦,蘭花的香氣盡被遮掩去了。”
我笑了側鼻聞着那袅袅的香氣,不覺如縷,幽幽淡淡的苦澀中透出的幽香更覺香味悠遠清雅。
我說:“你這便不知了。這青木香,是密教修法常用隻香,祛穢通神,通氣淨心,香徹肺腑。雖然古人多不贊成用青木香去合香,隻我看,這青木香同蘭花香相匹,果然是香氣殊奇沁肺疏氣。”
輕輕嗅去,衣袖盈盈帶有餘香。
冰绡聽得似懂非懂,不解地嘟哝說:“宮裡的太後老佛爺就喜歡這種香味嗎?依冰绡看呀,還不如倒些藥渣子來熏了省事,也是同樣的味道。”
“貧嘴!”我嗔笑道,卻聽外面小丫鬟的聲音:“八奶奶可在房裡?”
冰绡替我應了一聲,“是牡丹姐姐吧?我們小姐在房裡焚香呢。”
五姨太房裡的丫鬟牡丹盈盈淺笑着進來,屈膝服禮徐徐說:“我們奶奶請八奶奶去前面星輝堂去呢,宮裡來人了。”
宮裡來人?我心下一凜。以往宮裡也曾來人,但從未喚我前去拜見,隻是大太太和五姨太慧巧陪同就是。再者,去星輝輔弼堂去拜見,可見來人身份不凡。我心裡一動,不由起身撫撫雲鬓問牡丹:“是什麼尊貴人物來了?其它各房的姨奶奶可是都到了?”
牡丹笑了說:“是什麼人奴婢也不大清楚,不過似是隻傳了八奶奶去拜見。”
我心下更是一驚,獨獨傳我去拜見,如今否泰未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