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靜坐了片刻,我無語起身,這哪裡是喜訊,簡直是晴天霹靂。我不敢多問,怕惹得大太太更是傷心,如今已然是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如何從天而降一位蒙古大齡郡主,突如其來的就嫁給九爺做夫人,打亂了此前所有的安排。我心内一陣煩亂,其中更有對九爺的那番不安的牽念,這可該如何是好?
落寞的回房的途中,我忽然想起了緻深。他領旨後無奈孑然而去,那落寞的背影令我當時也是眼前一眩。他分明更是不甘,卻無法抗旨。
來到求缺齋時,裡面恰傳來了曹蒹葭那如山雀兒般的叫嚷聲:“老爺,這怎麼可以呢?聽五姐姐身邊的丫鬟說,那蒙古郡主生得粗悍如草原裡的烈馬,動不動就揮舞鞭子打人。她在京城做女兒時,還扮作假小子上街市玩耍,因為一個惡少攔住她的馬,她竟然拔槍把那惡少一槍打死,子彈穿顱而過。”
曹蒹葭驚恐地描述此人的可怖,我便踯躅不前,聽她講述。
“好槍法,果然是才女。”緻深苦笑的奚落道。
曹蒹葭見他竟然不動聲色,就嬌膩膩的央告說:“老爺,葭葭不依的,您怎麼能讓這麼個悍婦進周府呀,日後天天面對,還要一個桌上吃飯,多可怕呀。”曹蒹葭話音裡滿是矯情埋怨,極力阻止着這位蒙古格格入府。
我徐徐進到緻深的書房,見他低頭翻書,并不擡頭,曹蒹葭在他桌前手舞足蹈地說着鬧着,仿佛他都不曾入眼。這曹蒹葭也是傻得可憐,被大太太一頓教訓似哭鬧過一場就渾然不記得了,又如從前一樣一驚一乍的在緻深眼前翩跹飛來飛去。
見我立在門前,曹蒹葭立時緘口不語,打量我幾眼,似是心有餘悸般向緻深身邊貼湊,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待他的呵護。
“下去吧。”緻深吩咐道,曹蒹葭溫順乖巧地屈膝服禮,貼了牆根退下。
屋内一陣靜寂,我望着他淡然的面色,那極力壓抑着的心頭震怒隻我能得知。
我想問他,九爺這事,可還有回旋餘地?但畢竟要避嫌,話到嘴邊,又咬牙吞回腹中。隻是看他煎熬,我心内難過。
他如何心甘去接受這門強壓來的婚事?更如何能咽下這口怨氣?但太後老佛爺如今考量的,就是緻深這羽翼豐滿的鷹可否還能咽下這口怨氣,可否還聽她和朝廷的話。隻是如今斷送的是九爺的終身幸福。但緻深,他必須委屈求全,這便注定他無顔面對九爺,他心内煎熬定勝過烈火焚身,那種無力保全自己至親親人的懊惱怅然,滿心的自責追悔,隻我明白他。
彼此靜靜地沉默片刻,我打量他,他卻信手提起筆,展平案上的紙,高傲地微揚起頭問我:“你如何來了?不去替大太太張羅九弟的婚事?”徹底掩飾了心中的憤懑。我看的揪心,更何況他如今在我面前更是做戲,就更是令我覺得一陣酸澀。
我湊在他桌前,為他默默的研墨,道一句:“可惜了朱小姐這麼好一門婚事,九爺一定心儀的。”
他揮毫疾書,淡淡道:“太後相人如伯樂相馬,很是慧眼别具的。這清怡郡主,必定有其過人之處,才令太後欣然賜婚。”
他這冠冕堂皇的話,口不對心,分明是可以說給我聽的,他眼裡,我依舊是人鬼不明,是太後放在他身邊的枕邊人。如此緊要關頭,他隻能笑,還要笑得自然由衷,才能免去老佛爺的猜疑。若非我們彼此之間心隔重山,如何的當面還要做戲?我隻想抱住他的頭大哭一場,一訴心中的委屈,我知他此刻心下定然更是委屈,隻是卻不得不強自忍淚。
隻我心頭暗自在想,若我隻如此的自怨自艾,怕是終是于事無補,就像我信誓旦旦要挽回同緻深最初的那份情一樣,我定能讓九爺擺脫這無妄之災,打發掉這個什麼蒙古郡主。
我在他身邊立了一陣子,隻顧低頭研墨,思想對策,他揮毫,我們彼此無話,他卻并不急于趕我走。直待我心裡有了這個念頭擱下墨錠告辭離去時,他忽然擱筆在筆山認真道:“你不要自作聰明,自尋死路!”
他在認真告誡我。我心一驚,仿佛被他鑽去了我心底,看出了我的那點子心思。他凝視我的眸子,眼眸中一抹陰冷說:“九弟,他姓周。身為周家子孫,他必須付出。必須要服從家門。”
我打量他,心下想,九爺如今深惡痛絕這些朽腐的言論,若是逼他娶妻如此,難免九爺不被逼上梁山離家出走,怕也再不顧什麼光耀家門的鬼話。
隻不過一轉念間,我的心一沉。逼上梁山?老佛爺前番懷疑九爺同革命黨勾結,千裡迢迢設計讓他進京拘審,被緻深巧計放逃回了興州,重歸大海。如今老佛爺忽然替九爺賜婚,如此之巧合,難道就如她親手紮入緻深鞋底的針,再疼再哭,也要咬牙強自從容着,步步流皿地走向她。
九爺大婚那日,周府上下張燈結彩,賓客如雲,門前車水馬龍。京城送親的隊伍綿延數十裡,嫁妝用一色的紅檀木箱紮着大紅綢擡入周府。那份氣派場面,令人歎為觀止。
二姨太咂舌道:“畢竟是正房的排場,就是不凡。”
我指揮着婆子丫鬟們迎來送往的忙碌着,恰聽她一句話,無限感慨,竟然癡癡地立在那裡看着那喜慶的嫁妝擡入周府。
新娘花轎入府時,霎時間鼓樂齊鳴,爆竹驚天動地震耳欲聾。一片迷蒙的濃霧透着濃郁的火藥氣息,新娘便被扶下了花轎。
入門邁火盆,射喜,喜婆笑逐顔開的唱着,周府一片歡天喜地。
不知身邊何人驚歎一句:“呦,這新娘子好大的一雙腳,是天足呢!”
我這才留意那大紅裙門下誇張的繡花鞋,心便涼了半截,看這新娘的身材卻也是高大,心中更是一驚。
喜樂聲陣陣,新人拜天地,我留意到一臉麻木毫無表情的九爺,他目光低垂,面容慘白,更顯清癯,襯了大紅的吉服,更顯沒有皿色。
人群中,他看到我,眸光痛苦地落在我面頰上,我慌得避開他的眼神,心裡卻一陣難言的失落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