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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誰是蒙面人(三)

小姨太 楚容 3440 2024-01-31 01:09

  這世上可有同我一樣愚昧之人?以為自己冰雪聰明洞穿真相,真相卻在最陰暗處冷眼旁觀。它嘲笑着,看那些自以為知道真相的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跌入圈套,在身陷錯足無法自拔時,才明白當初的愚不可及。

  我掙紮着扶着一株桃樹起身,他伸手來攙扶,那關切的目光,俊目秀美,柔和的面頰如玉一般精美的線條,隻是那面色依舊的蒼白,似一層深深塗了的粉墨,掩飾了我不曾一見的真面容一般。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氣惱地向後閃身搖頭,冷冷道:“我不會原諒你,今生今世,永不會原諒你!”

  我急得踉跄向前,他卻随後來攙扶,雖不說話,腳下依舊是蹒跚颠簸。

  我忽然覺得無比的嘲弄,上下打量他,豐神俊逸的他,竟然要扮出這副人見人憐的瘸子相,不過是掩人耳目,更要欺瞞什麼呢?

  “九爺的腳,就不必如此辛苦了。”我陰冷地挖苦道,“九爺是玩鷹之人,腳下定然矯健如飛的利落,漪瀾早該料到。”

  我轉身奔跑而去,跌倒起身,泥土染髒裙裾,卻不顧他的攙扶勸阻,繼續向佳麗的小院奔去。

  直至他遠遠看到了冰绡返回,才立在那裡,目送我離去。

  一連三日,周府内凄風冷雨,愁雲慘霧的悲涼,更勝過數月前屠城喪妾的悲哀。

  周府大小姐本該風光榮嫁去怡親王府為小世子妃,卻風雲突變被灌以亂黨的罪名,枉送了性命。

  這幾日,周懷銘閉門不出,隻在佳麗的房中,緊緊抱住佳麗的屍體,不吃不喝,更不許人靠近。堂堂鎮守一方的大帥,竟然為了喪妹之痛,不顧了一切。

  五姨太同大太太在門外相繼叩門未果,便推我向前。隻是,這幾日聞知真相,失魂落魄的我,卻是益發的膽怯,不想見緻深,這個當初欺瞞我感情的男子,又更愧對佳麗,是我親手送她去赴死,眼睜睜的不去相救。此刻内心的煎熬苦痛,更不能訴與外人知曉。我立在門外,淚如雨下。大太太急得不停地催促:“漪瀾,你哭傻了不成,說話呀,開口勸老爺呀!”

  我顫抖牙關,垂淚漠然,終于道:“爺,佳麗妹妹如此躺着,也不是回事兒。春氣熱,誤過了妝殓,佳麗愛美,她不能如此去了……”

  我言至此,再也說不下去,化作了痛哭失聲。大太太更是哭着捶門道:“還是給佳麗妝斂起來,讓她風風光光的早去投胎吧。投個好人家,莫生在亂世了……”

  我們正在門外哭着,忽然外面一陣嘈雜的叫嚷聲腳步聲,洪将軍同駱師爺趕來。衆人一看便知有軍務,都退閃避去兩旁。

  洪将軍在門口大聲嚷:“大帥,那金王八死了,去喂王八了!”

  駱師爺狠狠瞪他一眼,拱手在門外朗聲回禀:“啟禀大帥,才得到朝廷急電。欽差大人金侍郎,從樊州渡口登了洋人去海上的火輪北上,誰想棄輪渡換官船行至離京八百裡的水域,遇到春潮上漲,風急浪高,觸礁沉船,葬身魚腹了。”

  “金輝死了?”五姨太等異口同聲的問,難以置信。她驚悚的目光望向我,又環顧四下,仿佛驚駭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我也一驚,皇上下旨,令金侍郎回京待罪,卻命緻深要保全他的性命安危。如今金輝平安出了興樊所轄境,卻在離京城不遠處喪命。其中的原委,我心下自明。

  駱師爺慨歎一聲:“若是他早死,也就早安生了。”

  緻深如今變得暴躁無比,他不許人靠近佳麗,便是佳麗的更衣擦洗身子,都是乳娘在房裡同緻深親手而為。我記起了佳麗那件喜愛的蕾絲花邊的襯衫,為她取來,卻早已是淚雨闌珊。

  門外,大太太哭啼着訴說:“佳麗可憐,自幼喪父喪母,佳麗自幼體弱多病,次次她病中,老爺都是夜不解衣的抱着她拍哄。她去年不想嫁給怡親王世子,哭鬧着要悔婚,老爺就同她一道的瘋,竟然去求太後開恩。老爺心裡,寵佳麗勝過一切……”

  門響,緻深懷抱了佳麗而出,那慘烈的景象,吓得無數人退步。

  我不忍多看,掩面拭淚,哭嚎聲響起,慘不忍睹。

  滿心追悔備受煎熬的我不想去面對緻深,他欺騙了我,從開始的當初,就假冒了另一男人之名,赢得我的芳心暗屬。我遠遠地望着他,望着那冷若玄鐵的男人,他從我身旁走過時目不斜視,我亦遠遠的避開他,避開那錐心透骨的痛,避開那我無言以對的佳麗妹妹。

  門外是新搭起的高高的靈棚,白色的麻布席卷天地般的遮蓋了眼前的天。

  大太太哭着吩咐人将她自己那副早就備好的壽材擡出給佳麗用。

  一片悲戚聲中,我聽到二姨太喋喋不休地勸着痛哭不已的大太太說:“太太把自己的壽材都讓給了佳麗妹妹,有了這副潢海鐵網山上的萬年不壞樯木棺,佳麗妹妹她九泉之下也風光無限呢。”

  我聽得難過,這話字字刺耳,人死了,什麼棺椁都是虛華,又有什麼用?

  棺木擡來,衆人都驚得連口贊歎,幫底厚八寸許,紋理似槟榔,飄着淡淡的檀麝香氣,輕輕叩着棺闆,叮當之聲清亮如金石聲。富貴人家尤為看重日後壽終正寝後的棺材,所以人還是盛年,便早早地為自己準備壽木,競相攀比壽材的昂貴,引以為榮。

  五姨太慧巧吩咐傾盡府庫中的蜀錦宮緞為佳麗妝殓,人人捐出珍藏的珠寶為佳麗陪葬,我無心去看她們此刻鋪張奢華大張旗鼓的操辦,此刻,便是扯下天邊的雲霞來裝殓佳麗,又有何用?也無法換回佳麗的性命。

  我深惡痛絕這鋪張的喪儀,卻不得不盡周府女主的責任。

  悲咽聲更甚,嬷嬷們捧來幾件佳麗生前喜愛的西洋裙子、獵裝,一一為佳麗打理好,裝進棺椁中。我便記起佳麗生前的樁樁件件,往事曆曆在目,越是想念,越是悲傷。

  我忍住悲聲對大太太提議:“佳麗妹妹久居郊外别院,前些時候還曾對漪瀾講,要漪瀾陪她回别院去取些書籍來解悶。漪瀾想,妹妹在地下也寂寞,不如将她平日吃的玩的用的,還有那些書挑揀些一道發喪了,随了她去。”

  大太太聽得頻頻點頭,贊許道:“還是八妹妹是個有心的,平日裡隻你同佳麗最是交好,也就你知道她的喜好。你去挑揀整理,是最妥不過的。今兒一早我還在想,吩咐九爺去為佳麗整理别院的衣物才是,可是一想,佳麗一個女孩兒家的東西,九爺去,多有不便的。”

  我點點頭,領命而去。

  此去别院的路漫長估計,夾道梨花如雪,因風飄飛,撲簌簌漫天,似為佳麗揚起的紙錢。

  我在車中,一路哭着,想着,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别院。

  故園風景依舊,唯有嘉園易主。

  我來到佳麗的房間,依稀聽到她咯咯咯輕快的笑語,我悲涼掩淚,吩咐冰绡尺素将佳麗的衣物一一清點出來,仔細看過,挑了幾件她平日最愛的西洋衣衫裝入箱箧。

  書房内,花絮輕撲繡簾,窗外廊子上那對兒玉鳥兒歡鳴着,似不知主人的離去。我心裡一陣凄楚,一邊整理着手中的書籍,一邊淚水滴落。那淚水落在書籍上,封面被淚陰濕。我慌得用衣袖去擦,生怕玷污了佳麗生前留下的書籍。那是一本被翻得陳舊的彈詞本小說《再生緣》,不知佳麗也還喜歡這種閑書,我順手去翻看那疊書中的其餘書籍。忽然,什麼東西落下,恰是從那本書中落出。我低頭看去,竟然是一張折疊做兩折的紙,便俯身拾起,遲疑一下,不禁輕輕展開看去。這紙好生的奇怪,薄薄的西洋的四線格紙,上面用蘸水筆寫滿數字,通篇的數字,不是記賬,仿佛是某種暗語。我再仔細翻看那些書,新新舊舊,都不足為奇,也再沒了那奇怪的載滿數字的紙張。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這本厚厚的《再生緣》上,心裡不由一動。記得佳麗平素最是厭倦看這些閨閣少婦無聊消遣的文字,還說什麼《天雨花》便是怨婦無聊的夢呓。可是這本書,卻幾乎被翻爛一般,怕這書的主人當是酷愛此書。奇怪呀!

  我仔細抖抖這本書,再三翻看,都未見異樣,隻是最初那本《再生緣》書中掉落的密碼紙函,就更是令我好奇。我心下生疑,想起佳麗莫名其妙的闖去蕙馨樓,自稱是革命黨,說了許多慷慨激揚大逆不道的話,似狂非癫,其中必有緣故,或者,同這詭異的紙有什麼幹系?

  我正在尋思,忽然身邊窗外驟然響起一聲:“八奶奶,佳麗小姐的衣服都已裝車。”

  尺素探進頭來。我慌得拿起一本話本小說落在這本書上,将書蓋住,不露聲色地吩咐說:“拿箱子來,将佳麗小姐的書籍都搬運回府,待墳前燒了捎給她。”

  回府的路上,我仔細尋思那字條上的暗語,佳麗是要對我說什麼?或是留下什麼話?或者這是什麼約定?她如何去了蕙馨樓,如何就遺留下這神秘的字條。我滿心的疑團,逼得自己頭疼欲裂,車在黃土路上颠簸,我沉思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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