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更是面赤,大太太果然是瘋了。她竟然将自己當年失身于他人的事兒都洩露出來。她張牙舞爪的鬧着,開始撕扯自己的衣衫,不顧衆人勸阻,衣不遮體,實在不成體統。
隻是一夕之間,大太太如何變作如此這般的模樣?我百思不得其解,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一團嘈亂中,在最角落的陰暗處,我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幸災樂禍正偷偷地看着大太太的眼睛,望向我時,她唇角含了邪魅,對我陰陰地一笑。
二姨太!果然是她!我一陣心寒,忽然覺得從所未有的恐懼。她是下了怎樣的毒手,才将大太太整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将大太太請回房裡,堵住嘴捆縛手腳,莫讓她因惡鬼附體自殘了身子。”緻深不無擔憂道,搖頭歎氣。怕是府裡近來也是多事之秋,他面容顯得憔悴,眼角都含了幾分倦意和焦慮,任是平日從容,對大太太相敬如賓,但如今也是為之擔憂。
大太太瘋着笑鬧着,胡言亂語,自然緻深不想她如此丢盡他的顔面,未免言語間有幾分薄涼。他轉身拂袖而去。
衆人散去,二姨太繞過廊柱來到我面前。她打量我含着得意的暗笑,引我去一旁問:“妹妹可是見到了?應我的話,也應當作數。”
眼前的人令我莫名恐懼,她便是如此的說到做到?我卻面色上強自鎮定問:“漪瀾應下姐姐的事兒,定然踐言。隻是姐姐用何記讓她痰迷心竅一時語無倫次?但這不過是權宜之計,必定不能替漪瀾解圍。”
她聽了我的疑慮,噗嗤一笑搖頭道:“枉你還是什麼才女,糊塗!她這失心瘋豈能是一朝一夕所能為?必定是日積月累,如今添一猛劑才能積重難返。”她輕笑道,我看了她眼神裡那幾分得意的笑意,邀功般對我炫耀道:“也罷,幹幹淨淨徹徹底底地告訴你,好要你見識見識二姐姐的手段!我自幼就被她當狗做驢的使喚,不拿我當人看!憑什麼她就要命好做小姐嫁給金龜婿,我便不能?呵呵。我便做了那小紅娘,撺掇她待字閨中的一千金小姐同男人苟且貪歡,失身在先。眼見她就要身敗名裂,誰想她詭計多端,竟然用了掉包計,害我清白去替她去圓房。若非我拿捏住她的把柄,逼她設法讓老爺納我為妾,她就要尋個牙婆子賣了我去青樓滅口!自那時起,我就在她佛堂日日焚的香中加了一味藥,那藥冷香怡人,名喚‘醉生夢死’。就這麼十餘年,日日聞夜夜焚,她五髒六腑都積毒難返,萬事俱備……”她說着忽然桀桀冷笑,仿佛在欣賞自己多年所作的一件玉雕,陶醉般道,“就待我手中這味‘離魂散’,制藥一劑,就送她升天入地,魂魄出竅!哈哈哈,她千算萬算,也不曾算過了這層!年輕時威風又如何,欠了我的,我都要她十倍百倍的還!”
眼前的人在我面前變換,一會兒是周府娴靜木讷的二姨太,一會兒又變作了地獄裡的小鬼。昔日守候大太太身邊十餘年的陪嫁丫鬟、心腹至信,竟然是身邊潛藏着毒牙一口就能咬斷她咽喉的蛇!
我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努力使笑容不再僵硬道:“果然二姐姐足智多謀,妹妹羨慕。隻是大太太這病,瘋言瘋語的,可不要讓老爺疑心。”
我心有餘悸,生怕大太太神智迷離時,胡言亂語出什麼事兒,令緻深生疑。此刻才忽然覺得,人不能心中有鬼,做了虧心事,畢竟處處怕鬼纏身的。
二姨太抿嘴一笑道:“這個,妹妹不必擔心。怕是有人比你我更怕丢顔面。”
大太太暴病實非我所願,七姨太詫異地追問二姨太如何言語時,我隻囫囵地說:“她催我速速将寶兒送給她,否則便是大太太無法威脅我的安危,她會向老爺告發。”
“好歹毒的婦人,怕是大太太驚瘋同她先關。”七姨太猜測道。我不置可否,一臉驚恐狀。這時九爺懷铄懷铄聞訊匆匆趕回府中,分開衆人直奔大太太的房間。
遊廊上,我們相遇時,他愁眉緊颦地打量我,眉眼間滿是擔憂哀愁。
我忽然覺得難以面對他。大太太再是刻薄惡毒,但畢竟是撫養九爺懷铄長大的如母長嫂,九爺懷铄對她還頗有些依戀之情,我默默無語,看了九爺去到大太太的房中,對小厮吩咐着:“放開她!松綁!”
大太太忽然變得正常一般,一聲凄厲的哭喊:“九弟,铄兒,救我!”
那聲音極其哀婉,聽得我心裡一陣緊揪。九爺九爺,我同二姨太達成交易時,不曾考慮過她會這般陰毒,更不曾考慮過,大太太本是撫養九爺長大的長嫂。我無言以對,九爺看向我那眼神都滿是痛心失望。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匆匆轉身離去。
夜間,我燃上一枝紅燭,取下那尾古琴焚香淨手撫琴。每當我舉棋不定心緒淩亂時,總向瑤琴尋知音。隻是我如今一顆心零亂,便是焚上一爐沉香,竟然也難以平靜。
“心亂,不宜撫琴。”一個聲音傳來。我擡頭,見是他來了,撩衣坐在我琴案旁的梅花木杌上打量我。眼窩凹陷下去,顯得很是疲憊。我低了頭問:“大太太那邊,可曾好些?”
他打量我,許久不語,似在揣摩我的心思。忽然伸手握住我冰涼的葇夷在他掌中撫弄,端詳着我纖長手指,喑啞着聲音道:“這本是一雙撫琴吹箫的美人手……”
我心下一涼,手也竟然驚得一抖,心裡暗自忐忑,他話裡有話,幾次三番,他終是察覺了。
我撤出後悠悠道:“美人手又如何?毗鄰絕境,隻能同虎豹搏鬥。前一步萬丈懸崖,後一步如臨深谷,由不得自己。”
他不解地打量我,似要在我眼底裡挖掘出什麼,再次緊我的葇夷不肯撒手,喃喃地問:“我竟然看不清,還是看不清……”他濃眉虬結,目中帶了皿絲,怕是府内接二連三的變故,委實對他打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