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太太被圈禁在曲水龍吟院,由緻深貼身的禦賜護衛看守,不得擅出擅入。事關重大,畢竟清怡郡主是蒙古部落番王的女兒,不敢造次卻又不得不防,就連大嗓門的洪将軍都被緻深安插在曲水龍吟院四周駐守,如臨大敵一般。
朝廷賜婚周府九爺和蒙古部落首領之女,卻不想新弟妹槍殺了大伯子的愛妾,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怕九爺再同清怡郡主生出嫌怨刀槍相向,大太太也焦慮的一早打發人去為九爺收拾行囊搬去别院書館小住,一時間即滅了清怡郡主傲睨一世的銳氣,也令九爺再次海闊天空地逃出牢籠,想是曹蒹葭的死,也是死有所值了。
隻是五姨太,一切的皿案悲劇策劃的幕後黑手便是她,而她巧妙的躲在其後就是不肯現身。暗箭措不及防的頻頻射向我,若不除掉她,我不知何時會成為第二個曹蒹葭。更有那慘死的三姨太、四姨太、六姨太,樁樁件件,浮現眼前,令我周身皿液凝滞,如一段冰柱般釋放着淡淡一層冷霧,将自己籠罩。我指尖冰涼,凝神想了許久,忽然聽得窗外一陣小丫鬟的嬉鬧聲。
“地窖裡的冰塊兒都活生生被你們幾個小蹄子作踐了!那是要給八奶奶碾玫瑰鹵汁冰沙潤心解躁吃的。”尺素的嗔怪聲。
旋即是小焰绮同小丫鬟蜀錦你一言我一語的争辯聲。
“郎中說,那冰涼涼的東西最是不能給八奶奶食用,八奶奶體寒,才總是腹痛。”
“地窖裡堆了那麼都冰,留着砌長城嗎?”嘻嘻一陣笑鬧聲遠去,本是小丫鬟頑皮,我并不盡意,卻不過那“地窖”二字勾起我一段心思。
别院書館後的地窖裡,那日亂黨密謀,黑暗中那一張張神秘的臉,更有倏然從後面一把将我推進那道機關密含的牆中的黑手,五姨太慧巧,她如何得知革命黨的秘密集會在那地窖裡?她又是如何得知,佳麗妹妹必去蕙馨樓見那些亂黨?千絲萬縷如一團亂麻沒有頭緒,但我深知,若是要鬥敗五姨太,就一定要讓她失去太後老佛爺的信任。就像想要在府裡立足,須得抓住緻深的心一樣。若要讓她失去老佛爺的信任,她必定就要對太後毫無價值才可。若是要讓她毫無價值,她如今已經失寵于緻深,枕邊人她是做不得了,那唯一的用處,就是她追查革命黨一事還是頗為得利。隻是,五姨太如何身在周府深宅,卻對興州革命黨一事了若指掌?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些革命黨身邊有内奸!
我心中一動,九爺、七姨太,一個個的面孔在我眼前浮現,我不得而知,但我不由擔心九爺的安危。此刻,若要徹查此事,必定要設法先将五姨太調離興州,否則我們動辄則被那眼線發現,詭計多端的五姨太,必定不會輕易入套。
想至此,我忙趕去尋七姨太白詠芰,穿過西跨院,行過海棠林,才繞去遊廊旁,便見遠遠徐徐地行來一人,一襲白衫,風中飄舉,身後斜背一支紫竹箫,如禦風而行,腳下蹒跚,卻從容淡然,蒼白的面頰上,一雙憂郁的眸望見我,就立在了那裡。
小厮上前見禮說:“奴才給八姨奶奶請安。”
我擺手示意他們免禮,按捺一顆悸動不定的心,急切間見左右并無閑人,便對九爺說:“九爺這是要去書館住些時日?”
他漠然點點頭。
我淡淡一笑道:“書館的牆、屋頂、地窖,是都該修繕一新了。就怕暴風驟雨來了,不堪重負,壓壞了人倒不好了。”我提醒道,滿是關切地提醒,“就是上次孩子們去地窖玩,不知身後誰狠狠一把推去牆上,牆就倒了。”我打量他的眼神說,他的眸光也有些尋味地看着我,似覺出我話裡有話。
“那些夥計的話,九爺也不能全信。老爺說得好,見人隻說三分語,不可全抛一片心。誰知道哪個對九爺是真心,哪個就是那兩面三刀的?”我凝視細望他的眼眸,他會意地點點頭,那眸光中含了淡淡的凄然。
我看到他背後背的那支箫,月夜中曾聽他花下坐吹箫,那白衣名士,文采風流,飄然若仙的九爺,竟然鬼迷心竅般同亂黨揪扯不清。我不能懂他的心,對他的行事也頗為反對,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出賣他。
他從脖頸後摘下那支紫竹箫雙手奉給我說:“你若喜歡,就送于你吧。寶劍贈名士,名箫籌知己,也算物得其所。”這是他心愛之物,我豈能收?我正要婉拒,冰绡卻上前替我接下說:“小姐,就不要在此推诿了。不過是九爺的好意,若被人看到,又要橫生枝節了。”
九爺懷铄深深地望我一眼,滿是痛心的離去。
我拈起他送我的這支箫,坐在一片飛花殘紅中吹起,吹得癡迷,吹得傾注心神,竟然不知不覺中将自己吹得落淚。
直到等得七姨太白詠芰回來時,見我坐在她的廊子下吹箫,不覺一驚。
“我自當是九爺來了,吓到我了。”她驚歎着,讓着我進房。
我這才斂住心緒,進屋倒掩了門開誠布公道:“适才人多眼雜,有些話不便對九爺明言。你們的人中,必有内鬼。”
七姨太詠芰微驚,旋即奚落道:“你是在周府深宅裡争風吃醋鬥得杯弓蛇影了。哪裡那麼多内鬼?”
我撩衣不請自坐,幽幽地望着她一笑道:“你這才是自欺欺人。若無内鬼,怎麼地窖機關的那堵牆,不堪一擊的連我都随意而入?若沒内鬼,你們在蕙馨樓密謀的事兒如何被官府得知?若沒内鬼,怎麼就被山匪冒充了你們去作惡屠城?”我側頭打量她盈盈淺笑,然後說:“信不信由姐姐,隻是下次未必好運,這被一把推進地窖中的是妹妹我,而不是太後老佛爺。”
我起身,她喝一聲:“慢!”
揉了帕子腳直視我問:“你是說,五姨太慧巧,她知道什麼?”
“知與不知,或是知道幾分,我不得而知。不過投石問路,一試便知。”我兇有成竹道。
“你要我如何做?”她問,毫不遲疑,爽利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