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流露出些許的幽怨說:“做娘的,都無力保全自己的骨肉,為何要生這孩子?”說到這裡,自己反是黯然落淚,怕也是物傷同類的感觸,莫不是她也曾被六姨太毒害?
一句話如利刃般狠狠紮去我心中,那種疼痛無從擺脫,令我掙紮不出。是呀,我竟然如此無能,竟然無力去保全我那幼小的生命,眼睜睜看着那團皿肉一夜間掙紮消失。淚水縱橫滿面,痛心疾首慘噎難言。
門外忽然傳來婆子的聲音:“五奶奶可在房裡?”
慧巧一驚忙掩淚定定神應一聲:“可有事?”
隻是大白日裡軒戶緊閉,多少有些不妥。
婆子客氣的話語含笑說:“是花匠們奉了五奶奶的命,前來更換五奶奶院裡房裡的這些應景的菊花。園子裡的都換過了,挑選了幾盆名貴的墨菊、蟹爪青、繡球含珠、醉楊妃……請五奶奶選幾盆更換了。”
慧巧說:“我對菊花也便如此了,你挑選幾盆精緻的,送去八奶奶房裡吧。我屋裡裡謝了的花兒,等會子讓淩霄打發人送出去就是了。”
那婆子應了一聲下去,慧巧才打量我自嘲地一笑起身說:“看我,都忘記這事兒了。你是個嗜花惜花的,這花伴了你才不算明珠暗投了。”
說罷指了簾子外角落裡的兩盆花無奈道:“我怕那花香味道寒,吩咐放在簾子外,不想幾日沒留意,竟然如此了。早間還是淩霄見了提醒我,速速的換了才是,這開敗的花放在屋中并不吉利。”
我心中一觸,見那簾栊下的盆花早已枝葉打蔫,花謝多時了,幹癟的花垂個頭斷首一般。
“天生麗質難自棄,養在深閨人未識,怕也隻落得如此下場吧?花開雖然美,無人賞識,任其枯萎,才是花兒的最大不幸。”她歎息一句,滿眼落寞。再打量目光滞在枯花上的我時,她慨歎一聲無奈道:“若我是妹妹,就多把那平素的心思放多些在老爺身上,将老爺的千般恩寵集于一身,這樣一來,投鼠忌器,且不說六姨太,就是府裡的衆人也不敢對妹妹輕舉妄動不是?”
我沉吟着默默點頭,她為我緊緊鬓旁松滑的累絲翠鳳金步搖,悠悠地說:“妹妹想想。老六她最怕的,莫過于失去老爺的寵愛,這比殺了她還難受。所以她如此忌憚算計妹妹,又害死四姨太,再對付我……”
我恍然大悟,若是我奪下老爺對六姨太玉珑的寵愛,那麼,這便是更好的複仇。
驕傲、矜持是女人嘗以自憐自戀的。隻是,我如今不得再如此任性下去,更不能一副孤芳自賞的樣子對他不理不睬。在這周府内,若沒有周懷銘的寵愛呵護,我怕便是連自己都無從保全,更何況我的孩兒?
慧巧緊緊執着我的手說:“妹妹果然是個冰雪聰明的,你我齊心協力,更有邪不勝正,一定能達成所願。”
從蘅芳苑到水心齋的路并不十分的遠,而我卻行了許久。一路上都在尋味着我同五姨太慧巧的結盟。她的勸告令我感觸頗深:“若能把老六的寵愛奪過來,讓老爺寵愛你勝過老六,到時候有了老爺的寵愛,誰還敢傷害你們母子?”那聲音在耳旁随了秋風萦繞在耳邊,一陣緊似一陣,心頭似擂響了戰鼓,催得我不得不加快步伐前行。
風越來越大,樹葉沙沙作響,舉頭望天,已是鉛雲壓頂,陰沉沉欲雨。
我腳下兜兜轉轉的不知不覺來到了後花園,我轉過一片假山繞去玉帶橋邊,耳邊一陣朗朗的笑語聲。
“等等我,等等我。”稚嫩的孩兒童的聲音,是寶兒。我一驚,莫不是三姨太在此?我哭得雙眼紅腫,更怕見她,便閃身躲避。
“寶兒少爺,快來尋我呀。”丫鬟的聲音,銀鈴般的一陣笑聲傳來。
“哎呀呀,要下雨了,快跑快跑!”
尋聲望去,恰見了寶兒搖搖晃晃圓滾滾的身子追在兩名小丫鬟身後叫着跑着、笑着。我的心猛然一揪,緊追了幾步,我的寶兒,若我那孩子活着,再過幾年,也該是如此活蹦亂跳的在花園嬉鬧,張着稚嫩的白蓮藕節兒般的小臂對我聲聲喚着:“娘親~”
淚水不覺落下,我面上冰冷冷一陣涼意,忽然雨點噼裡啪啦的砸下,措手不及,落在面頰上和了淚水。
我滿心的自責。謝漪瀾,怎不知是你任性,是你平日對他的不屑,才使得自己一步步陷入絕境。你既然低頭彎腰進了周府大門,如何就不能為了孩子低下些身段?我到底在求些什麼呢?
傍晚,天上飄雨,鉛色的天空滿是壓抑。隻是空氣沉悶,似在醞釀一場更大的雨。
我在廊子下,望着風吹得亂擺的芭蕉葉發呆,淩霄卻打着一把蜜色油紙傘提着裙襟跑來。
見了我,她屈膝一禮,将手中一個寶藍色繡了鴛鴦的織錦盒子呈上說:“咱們五奶奶才得的蜜合蠟胭脂,塗在臉上淡淡一層如蠟般的細膩潤澤的。五奶奶吩咐給八奶奶拿一盒子來試試鮮。”
我吩咐冰绡接了,連連道謝,又吩咐冰绡将我新調制的鳳仙花夾珍珠粉的蔻丹送一盒給五姨太去做回禮。淩霄見冰绡走遠,忽然神秘地低聲說:“咱們五奶奶讓八奶奶今兒晚上候着老爺來,她都安排妥帖了。”
我心裡一動,她又說:“老爺這兩日回了府衙,公務繁忙,頭疼身乏,八奶奶仔細照料了。若能焚一爐子龍腦香解乏,就更好了。”
我立時心領神會,慧巧,她果然如姐姐一般的處處為我着想,行事也謹慎得含而不露。我讓她替我謝過了五姨太,便吩咐冰绡去準備多幾道小菜,再備上一壺酒。将熱酒的紅泥小風爐一早的升起在廊子下。
坐在梳妝台前,我仔細地裝扮。眉心點了幾瓣盛唐時的梅花點額妝,唇上抿了一層淡淡的胭脂色,女為悅己者容,若是女人不能悅己,又何能悅人呢?梅花點翠金钿斜簪鬓角,我平素極少如此盛裝,今日這麼一裝扮,反顯出幾分華貴之氣,又是一番模樣。
妝成,我守着窗,待着他的到來,心似雙蛛網,中有千千結。隻是天色沉幕,雨意闌珊,卻仍不見緻深的身影。
冰绡偷聲問:“小姐,淩霄的話可是準呀?怎麼這個時分了都不見姑爺回府呀。”
我又候了一陣,眼見那小菜已經發涼,忍不住吩咐冰绡去前院看個究竟。
不多時,冰绡氣惱而歸,沉個小臉鼓着嘴忿忿道:“姑爺原本已向水心齋來的,誰想半路上被六姨太頂着雨追上,生生的拖走了。”